三十二回,“兴隆街的大爷”(贾府的人这样称呼贾雨村这位常客)又来了,又要见宝玉。宝玉烦得不行——“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湘云借机规劝他莫一味在脂粉队里瞎搅,要“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才好。宝玉立马翻脸:“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给湘云圆场下台说:
“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些话来,真真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
冯其庸先生在其《林黛玉、薛宝钗合论——启功先生论红发微》中评价宝钗:“她也可以说是《红楼梦》里的一位‘女贾政’。”雨村则是贾政的莫逆。
可见并未谋面的雨村、宝钗,“三观”何等契合!不约而同都与贾政一样,站在宝玉思想的对立面上(冯其庸《论贾宝玉与贾政是两种对立的思想——以<红楼梦>第三十三回为例》。
雨村在第一回“出场诗”中所云“蟾光如有意”中的“蟾光”,无非“蟾宫折桂”(科举及第)之意;而“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暴露出这个奸雄的无厌野心。
而宝钗在第七十回《临江仙》咏柳絮词中的那句百年经典“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则道出这个“藏愚守拙”的皇商女儿的凌云心事。
贾雨村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后来也果然“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五十三回),真是烈火烹油、炙手可热,实现了他要让“人间万姓仰头看”他的人生价值。
但他的真正起步,说来令人齿冷,是意外从冷子兴演说中获知贾府大量有用信息、见面巴结前做足功课开始,以致令贾政这个书呆子感到“岂知雨村也奇,我家世袭起,从代字辈下来,宁荣两宅人口房舍以及起居事宜,一概都明白,因此遂觉得亲热了”(九十二回)。足见其心机深沉。
宝钗随母、兄来京的理由有三个,其中第一个是她要来“待选”。选上当然了不得,那就有可能又是一个贵妃娘娘,是要“上青云”的,比贾雨村“人间万姓仰头看”的目标还要高,高到要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元妃语),让您想看都看不到。宝钗对“那上头穿黄袍的”贵妃姐姐之眼热心醉,溢于言表,其志趣却正与黛玉的将皇帝、王爷所赐香串扔在一边,再骂一句“什么臭男人拿过的”形成强烈反差。
选不上呢,也有第二套方案——
宝钗脖子上的那把后来造势宣传得贾府无人不知的、因錾有八字两句“吉谶”而恰与“宝玉”配得严丝合缝的金锁,您不觉得来历着实有些蹊跷、用意过于明显吗?是天授,还是人为?是“金玉良缘”,还是“假冒伪劣”?他们薛家人刻意强调这八个字“吉谶”是癞头和尚送的,还说和尚特别交代,这八个字“必须”錾在“金器”上。我们想,这癞头和尚可真够忙碌真够细心的。又想起那句“珍珠如土金如铁”的“金如铁”几个字,不禁令人会心莞尔!老曹可真会琢磨人、糟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