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将近五年旷日持久的拉锯谈判之后,世界贸易组织多哈回合全球贸易谈判于本月24日正式宣告破裂。世贸组织总干事拉米说:“我们陷于极度困境。”他预计谈判失败将对世贸组织中较脆弱成员的发展前景造成冲击,同时也会对世界经济前景发出消极信号,贸易保护主义重新抬头的危险将会增加。
对这一重大事件的几乎所有分析都是在经济利益的层面展开的,毫无疑问,发达国家互不让步且相互指责、发展中国家的声音越来越响亮等等,都是导致谈判难以顺利推进的重要因素。不过,这类解释无法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各国经济利益之间的矛盾永远都存在,为什么自关贸总协定以来的50年间,世界经济贸易日趋融合,国家间的经济依存度越来越高,而反全球化的声浪却反而一天比一天高涨?
更有说服力的答案恐怕不得不到后冷战时代的国际政治格局中去寻找。
在参加谈判的6国之中,有4个国家将谈判失败的主要原因归咎于美国。印度商业和工业部长卡迈勒·纳特谈到美国时表示:“所有国家都作出了一些让步,只有一个国家例外,它声称‘我们看不到任何让步’。”欧盟贸易代表彼得·曼德尔森形容美国的态度“是堵石头墙”,他对布什在G8峰会期间所暗示的灵活性并未在谈判中得以体现感到失望:“作为世界上最富而且最强大的国家,又有着世界上最高的生活水平,美国当然可以作出一些让步,就像他们能够索取一样。”
不过,在美国国内,布什政府却因其在贸易谈判中的强硬姿态赢得掌声。实际上,美国国会授予白宫的贸易谈判授权将于明年到期,多数专家及官员认为,国会不可能延长授权。这意味着,至少对美国而言,多哈回合谈判已经“死亡”。
也许美国早就已经对冗长拖沓的多哈回合失去了耐心,更有可能的是美国原本就对达成这一谈判兴趣不大。
在冷战年代的许多时期,美国处于防御的态势。当时为了遏制苏联,美国是大多数多边国际磋商合作机制的积极倡导者和热心推动者。在那个时代,国际法和各个领域中的国际规范是美国一直挂在嘴上的道义利器。这其中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当你面临强大敌人的威胁时,你总是希望能够绑上尽可能多的同盟,以便在特定的语境中把针对自己的威胁转换成针对整个世界的威胁。随着苏东集团的崩溃,美国失去了唯一能够与之匹敌的竞争对手。今天的美国,无论在军事、经济,还是在科技,甚至是在文化方面,其实力比之所有其他国家都是压倒性的。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美国不仅是当今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甚至还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个全球霸权,其对世界的影响远甚于19世纪的大英帝国。这种力量的转换和消长使得美国国内的主流舆论在对待外部世界这个问题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渐渐发现,那些昔日为了制约苏联而曾不遗余力倡导的国际多边协议机制越来越成为束缚自己手脚的障碍。而对手的缺失,也使美国人越来越相信自己完全有实力绕开这些碍手碍脚的多边框架,通过单边行动来维护自身的利益和价值。在很多问题上,美国甚至与冷战时期的欧洲盟友也日益发生冲突。 “欧洲正在摈弃实力,进入一个以法律、规则、跨国谈判与合作进行自我约束的世界。它正进入一个和平的、相对繁荣的后历史天堂,实现着伊曼努尔·康德所描述的‘永久和平’。与此同时,美国却陷入历史的困境,还在一个无政府状态的霍布斯世界里动用实力。在这个世界里,国际法和国际规则都是靠不住的,实现真正的安全、防务和推行自由秩序依然靠拥有和使用武力。”(《天堂与实力———世界新秩序下的美国与欧洲》第1-2页,罗伯特·卡根著,新华出版社2004年5 月第一版。)
军事上是这样,科技上是这样,经济上也是这样。当年,为了制约苏联,正是美国竭力推动《反导条约》于1972年签署并生效,30年后,也是美国单方面退出。另一个有影响的多边协议是旨在控制温室气体排放的《京都议定书》,美国于1998年底签署,2001年3月单方面退出。这一次,轮到WTO多哈回合谈判遭受被美国撂在一边的命运了。(责任编辑:user2)
对于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来说,美国霸权之下的单极世界不仅是一个现实,而且恐怕是一个必须长期面对的现实。正如美国新保守主义的代表学者罗伯特·卡根所指出的那样,“如果美国的相对实力不收缩,美国不可能改变如何使用实力的观点。”(同上书,第136页)因为在美国人看来,“在今天的单极世界里,不管一项单边行动是好事还是坏事,宣称单边主义违背国际原则,客观上美国的损失都会比其他大国要大。”
在这样的国际政治格局的背景之下,今后,类似于世界贸易组织这样的多边机制要想取得切实成效,就不得不认真地回答这样一个严峻的问题:如何在缺乏世界上唯一超级大国的积极响应下还能够正常地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