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死刑的发展史,我们不得不承认,死刑并非人类文明高度发展的产物,更不是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而越来越发达的。相反,死刑作为人类从未开化时期继承下来的遗迹,是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而逐步走向没落或受规约之途的。马克思曾经清楚地揭示了死刑与原始社会以血复仇制度间的亲缘关系:“死刑是往古的以血还血、同态复仇的表现。”无数的传说和研究都证明,地球上的所有人种都在其发展的某一阶段依靠以血复仇制度。在人类原始社会里实行了几千年的以血复仇制度,也有过初期、盛期和终期之分。以血复仇制度的终结,便是作为国家刑罚制度的死刑的产生。自从死刑作为一种刑罚制度产生以来,在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这一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它是作为惩罚反对统治关系的行为的重要甚至是主要的刑罚方法存在的。公元前十八世纪古巴伦王国的汉穆拉比法典是保存至今奴隶制国家比较完整的一部成文法,其中死刑适用的范围广泛,直接处死的就有三十多条,而且处罚手段极其残酷,溺死、烧死、刺死、绞死是经常使用的。但是,自从近代西方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们提出了刑罚人道主义的思想后,死刑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开始受到了怀疑。率先对死刑予以全面抨击,并从理论上系统地提出废除死刑之主张的是被誉为“近代刑法之父”的意大利刑法学家贝卡利亚。在其于1764年出版的《论犯罪与刑罚》一书中,贝卡利亚明确指出:“死刑并不是一种权利,我已经证明这是不可能的。”而且他认为:“用死刑来向人们证明法律的严峻是没有益处的。”贝卡利亚废除死刑的主张问世后,虽曾遭受到众多的异议,但拥护者也为数不少。法国哲学家伏尔泰曾满怀激情地接受贝卡利亚的学说,拥护其废除死刑的主张。英国著名伦理学家与法学家边沁则是废除死刑的杰出拥护者。他从功利主义的刑罚原理出发,首先假定一切刑罚都应该是预防犯罪的手段,据此提出重刑只有在能比轻刑收到更大的预防效果时才是正当的这一命题,在此基础上,他通过对死刑与终身监禁的优劣利弊进行对比分析,论证了死刑对犯罪的预防效果并不大于终身监禁的预防效果,从而得出了应该用终身监禁取代死刑的结论,形成了废止死刑的理论体系。应当说,贝卡利亚对于废除死刑的论证并非无懈可击。德国著名哲学家康德就批评了贝卡利亚关于死刑不可能包括在最早的公民契约中、因为公民不会这样处置自己的生命的观点,认为贝卡利亚的这种说法完全是诡辩和对法的歪曲。德国另一著名哲学家黑格尔则从否定社会契约论出发,驳斥贝卡利亚的观点。黑格尔指出:“贝卡利亚否认国家有处死刑的权利,其理由,因为不能在社会契约论中包含着个人同意,听任他人把他处死;毋宁因该推定与此相反的情形。可是,国家根本不是一个契约,保护和保证作为单个人的个人的生命也未必就是国家的实体性的本质,反之,国家是比个人更高的东西,它甚至有权对这种生命财产本身提出要求,并要求其为国牺牲。”贝卡利亚与边沁对死刑的发难,宣告了作为一种系统的理论的死刑废除论的诞生。在此后的100多年中,他们的反对者众多,因而在死刑存废之争中二者的观点一直处于下风。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其拥护者与日俱增。其中,以犯罪社会学派的创始人之一菲利对废除死刑的拥护最为有力。在菲利看来,虽然死刑是公正的,而且,用死刑淘汰应当消除的反社会的和不适应社会的个人,并不违背适者生存、劣者淘汰的自然法则,但是,一方面,终身隔离或流放足以使社会免受犯罪人的再侵犯,死刑对于个别预防纯属多余;另一方面,死刑的适用量的增减与重罪率的升降的相关分析表明,其并未起到有效的一般威慑作用,因此,死刑对于一般预防也因是无效的而不是必要的。基于此,菲利认为,死刑是一种不必要的刑罚,因而主张以终身隔离或流放取代死刑。自此,在其发源地——意大利,死刑废除论在死刑存废之争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在英国,继边沁之后,主张废除死刑者也大有人在。著名法理学家哈特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哈特指出,死刑不只是给犯罪者本人而且给其他许多人造成痛苦;死刑之误判不可避免;为防止死刑误判而特设的审判程序扰乱了整个刑事审判体制,既加重国家的经济负担,又使公众对刑事审判产生不信任,因此,废除死刑理所当然。在日本,死刑废除论自问世至今也有一个世纪。泷川幸辰是最早系统地提出废除死刑的学者之一。他认为,死刑是野蛮时代的遗物;保留死刑不是民族确信;死刑不具有威慑力;20世纪的文化应该征服死刑这一野蛮时代的文明的最后抵抗者。
从死刑保留论方面来说,继早期保留论的代表康德、黑格尔、史蒂芬等之后,新派刑法学说的代表龙勃罗梭、加罗法洛等是主张保留死刑的最有力者。龙勃罗梭从保护社会不受侵犯的角度出发,认为有的犯罪人是不可矫治者,其存在不可避免地危及社会生存。对于此类危险性特大的犯罪人,只有动用死刑彻底剥夺其再犯罪的能力,才足以实现社会防卫的目的。在新派学者中,加罗法洛是主张保留死刑之最有力者,而且是从统计分析的结论中寻找保留死刑根据的第一人。他针对当时严格限制死刑的世界性趋势,以法国与意大利开始减少乃至废除死刑之适用后犯罪直线上升为例,证明死刑具有明显的一般预防功能。同时,针对贝卡利亚、边沁等提出的以终身监禁或流放取代死刑的主张,他提出,社会的发展已使罪犯不再存在使之与世隔绝的可流放之地,而且即使在终身监禁的情况下,罪犯也可能加害同监犯或监管人员,或者越狱脱逃。因此,死刑的彻底剥夺犯罪人的再犯能力功能是终身监禁所不可比拟的,唯有死刑才能使危险性极大的犯罪人永不再危害社会,实现社会防卫的目的。我认为,对西方刑法史上的死刑存废之争,可以从功利之争和人道之争两方面予以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