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说过: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当局者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女性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我目睹中国女子的办事,是始于去年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弹雨中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女子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析】 这是一篇悼念性的优美的抒情散文。文章通过赞扬刘和珍等爱国青年不畏强暴不怕牺牲、英勇地同中外反动派作斗争的精神,揭露了反动军阀的凶残卑劣及其走狗文人的阴险无耻,同时激励革命者继续战斗。作者在愤激的呼号中显示出了强烈的反抗热情和韧战到底的战斗力量,体现着作者是那种一贯站在战士的血迹中坚韧地反抗着、呼啸着前进的战斗气概。
在这篇抒情散文中,作者沉痛、愤慨的心情贯穿全篇 ,而这种深沉、强烈的抒情,又与准确简练的记叙、深刻精辟的议论紧密结合。如第四部分,先写听到刘和珍遇害的噩耗,接着写自己未曾料到,然后写“作证的便是她自己的尸骸”,以铁的事实揭露了反动派的凶残。在叙事的基础上,愤慨地发表议论,对反动政府和走狗文人的诬蔑给以有力的回击。最后抒发了作者一段悲愤的感情: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 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沉默呵,沉默呵!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又如第五部分,首先具体准确地记叙了反动派枪杀刘和珍等人的惨状和刘和珍等爱国青年临难不苟的表现,接着抒发了作者对烈士们的崇敬心情和对反动派的仇恨心情,最后发表议论,对反动派的凶残卑劣进行无情的抨击。文章把激动人心的记叙、深刻的议论和强烈的抒情融为一体,完美地结合起来,显示了强大的艺术力量。
在这篇抒情散文中,从赞扬烈士、抨击敌人、总结经验、唤起民众的需要出发,作者有时采取直抒胸臆的表现方法,把自己的思想感情率直地表达出来 ,让读者明白自己的立场、观点和态度;有时又采取委婉含蓄的表现方法,言近旨远,意在言外,把自己的思想感情表现得较含蓄,让读者自己去体会语言的隐含信息。例如,面对着反动派的屠杀和造谣,作者出离愤怒了,以严正鲜明的态度,对反动的“当局者竟会这样的凶残”和走狗文人“竟至如此之下劣”进行公开的抨击和无情的斥责,同时撕下中外杀人者的面纱,让人民群众看清他们脸上的“血污”。作者满腔的愤怒像火山爆发般喷射而出,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在总结请愿的经验时,有些话又说得较委婉含蓄。如“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这句愤激之言,就包含了三层意思: 一是说少数的被害者在反动派的眼里是算不了什么的,揭露其杀人如草的罪行;二是暗指少数人的请愿对黑暗的中国起不了什么作用; 三是说革命者的牺牲不能唤起庸人(无恶意的闲人)的觉悟。有些警句更体现了委婉含蓄的特点。如“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意思是不在沉默中爆发革命,摧毁“这似人非人的世界”,就会在沉默中被奴役而灭亡。作者启示人们:对中外反动派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唯一的只有起来革命。这些深刻的见解和有力的号召,用委婉含蓄的表现方法表达,在当时是十分恰当得体的。
这篇抒情散文的又一个艺术特色,是修辞方法的丰富多彩。文中用了反复修辞手法,如“我实在无话可说”这类语句的反复出现。这种反复,体现了作者感情的波澜起伏,而通过反复咏叹,在回旋往复中把极度悲愤的感情表现得更为强烈。反衬修辞方法的运用,使作者的爱和憎、褒和贬的思想感情能够更强烈鲜明的表现。例如,用 “有始无终”、“甚为寥落”、“生活艰难”反衬刘和珍预订全年《莽原》,以突出她反抗黑暗、追求真理的精神。又如,作者用自称“苟活”来反衬刘和珍的崇高伟大和反衬对她的尊敬。再如,用“稍有人心者”的措词,反衬 “居然开枪”者的无人心,是兽类。等等。文章还交错使用了对偶和排比修辞方法,增强了文章的气势。反语修辞方法的运用,则增强了对反动派的讽刺和抨击的艺术效果。在抒情高潮中常用警句,表现出深刻的富于哲理性的思想认识。给读者以极大的启迪和激励。丰富多彩的修辞方法的交错运用,一方面使作者心中千回百转的无限沉痛和愤慨感情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抒发;另一方面,使得句式参差错落,音韵节奏富于抑扬顿挫,构成激烈的语气和不可遏止的一泄千里的语势。这些有特色的语言,与特点鲜明的综合表达方式等因素相结合,便形成了雄健激越的文章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