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们有的挥动着手上的小红旗;有的双手围在嘴边呈喇叭状高呼着;有的踮起脚尖呼唤着孩子的乳名,热闹极了。我远远看到爷爷站在离我最近的消火栓旁,高昂着头,在人群中一遍遍搜索我的身影。"爷爷,我在这呢!"四目相对的瞬间,皱纹也随即在他脸上绽出花来;我像迷路的小鹿找到归途,跑着跳着让书包里的笔在文具盒中撞得叮当作响。
我背上顿觉一轻,爷爷拽着书包肩带往后一甩,在空中描绘了一条优美弧线的书包稳稳当当地挂在他背上,"咱走啦!"说着牵起我的手。当时只觉爷爷的手指格外粗大,暖暖的,只是手心上铁锈一般的根深蒂固的茧子硌得慌,几次想挣脱,却被爷爷像保护宝物一样握得紧紧的。
"哇,是橘子!"爷爷从口袋里变出两个黃澄澄的橘子来,果叶未完全摘去,顽皮地在风中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格外可爱。剥去尚留余温的橘皮,必先举到爷爷嘴边。爷爷只是掰下一瓣放到口中,边吃边享受地点着头:"好甜的橘子!"那时候,爷爷的瞳孔里倒映的是橘子的金黄,还有举着橘子的我,亮亮的,如金黄色般热烈、明丽。
后来,长大了些,我早已能独自上下学。爷爷总不放心,总会在我放学时倚在阳台上看着我走完这不到一百米的距离。起风时,风总会抚平他的鬓角,隐隐的显现出几缕花白;总会抚平他脸上的沟壑,挤出更多的欢喜;下雨时,雨帘从他眼前排排垂下,他的视线总能穿过数百万条的雨丝而后落在我撑的小小的雨伞上。
一年四季,爷爷一直在那里,杵着手,读晨曦,品落日,感微风,听雨声。他会冲我挥手,我便调皮地压低伞檐不看他;他会对我微笑,我便故意低下头摆弄手指玩;他会打开嗓门催促我快些回家,我便偏要慢下步伐……那一年,我豆蔻,他年近古稀。
许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爷爷突然兴起说要来接我。我只应下,策划着如何越过爷爷偷偷溜回家,现实是不允许的。因为他总站在离校门口最近的地方,也总能丝毫不错地揪住我的书包,随即往肩上背。
"长这么大还被爷爷牵着手,还让爷爷背书包多羞啊!"转眼爷爷已快我几步走在前头,他时不时抬抬肩膀,许是书包太重了,显得有些不协调,脚下还是大步流星。
远远地,爷爷弯瘦的脊梁挤进人群中。在人高马壮的壮年家长群里,我的爷爷原来如此矮小;在肩上能扛动孩子的家长旁,我的爷爷只能抬起我的书包。我未曾发现他早已两鬓斑白,步履早已不甚轻快。寒风凛冽,我张了张嘴,希望把这风儿吹得温柔些,再温柔些,只吹起他的衣角,好让我的爷爷能走得更加稳健些、从容些。溢满眼眶的泪水,被风抹去,早已不见踪影。我飞奔上去,时间仿佛回到几年前,我又牵起爷爷的手……
"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余光中如是说。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我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因为与你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平凡而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