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担心,不要着急,我现在已经立下了最大的决心到山西去了,我相信没有任何困难可以阻碍我的,所以就毅然采取了这种行动。
没有事先同你们商量,这是我最大的罪过。可是我又曾经对爸爸谈过的,他不十分赞同,他曾经对我说:"想想再说",到现在我已经想过许久了,并且,我想过不对你们说还要好些,所以就没有对你们说。
(请斥责我吧,是的,我是应该被斥责的,在国家到了这种国破家亡的时候,谁还能不受斥责呢报效家乡的唯美句子?这个不孝的逆子,他也曾经对自己说过了,父母养育之恩,将来在报国的时候,一起偿付吧!!希望上天能够让他"如愿以偿"。)
这一次的走,也许是很糊涂的,可是,我觉得在这个时代,并不需要聪明,却很需要勇敢,我曾怨我自己没有勇敢,现在既有了勇敢,我宁可做傻子。
我不需要钱,因为我们是跟团体一块去的,自己有钱还要给充公的,我身边有十五块钱,可以买一些袜子、衣服,至于外面的皮大衣,到了山西那边还有得发的(这次同行的人很多,家里有钱的孩子也很多,他们吃得苦,我也吃得的)。
除了请双亲千万放心之外,我没有别的话可说。以后当随地寄信回来。专此,祝
七十多年前,年轻的周德佑于匆忙中写下了这封告别信,让今天的人们看了无不为之动容!他的信中充满了对父母的爱,对家人的爱,也充满着舍生取义报效国家的壮志豪情。面对民族的灾难,他毅然决然地把责任担在自己稚嫩的肩膀上,虽然内心充满矛盾,意识到此一去可能就是永别,但却动摇不了他的决心,他只能对慈爱的双亲说,养育之恩待"报国的时候,一起偿付"!当周苍柏夫妇读到这封信时,周德佑的双脚已迈出家门行走在祖国满目疮痍的土地上。读着信,母亲的眼泪浸湿了信纸。德佑还是个孩子,他本该在课堂上读书,拉他喜欢拉的小提琴,画他喜欢的画,家里已经给他备好出国留学的钱,他可以远离战争到国外去深造……但他却把自己年轻的生命投入到战争的不可知的凶险中去。母亲很难想象,这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儿子,离开学校离开安逸的家会遇到什么情况,和所有的母亲一样,她每时每刻都感到揪心的焦虑和不安。
也正是这个时候,从上海来到武汉的田冲认识了周德佑。很多年后,他回忆说:"有一天,两位素不相识的青年来找我,一位名叫周德佑(著名歌唱家周小燕的弟弟),另一位名徐世津。他们准备排一出话剧《五月的鲜花》,要我扮演其中一个能唱的农民。他们的言谈举止很有风度,一位就读于华中大学,一位是上海美专的学生,父兄都是上海银行的高级职员。我对《五月的鲜花》这首歌是极熟悉而喜爱的,所以很爽快地应允下来。"
田冲对新认识的人印象深刻。两人言谈举止"很有风度",无疑和他们的家庭环境有关。正如周德佑所说,这支队伍中不乏富家子弟,徐世津的父亲是银行襄理,田冲的父亲是地方法院的院长……其他队员也都是来自武汉和上海的青年学生。人员聚齐后大家讨论决定去山西,那里既是前线,和延安又似乎只有"一箭之隔",对年轻人很有吸引力。演剧队出发前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需要有自己的戏,周德佑与一位队友合作很快就创作出《大兴馆》。该剧描写从前方退下来的伤兵,因发泄对指挥官的不满对后方腐败的不满,在茶馆里彼此大打出手,伤了卖茶女,后发现茶馆老板和女儿都是受日本鬼子残害背井离乡的沦落人,不禁后悔莫及,决心重返前线抗战到底。由于剧情真实生动,表演逼真,演出效果十分强烈。一次演出中,表演伤员的田
冲抡起凳子碰伤了卖茶女的额头,鲜血直流,台下观众都惊呼起来,表演卖茶女的女演员却完全沉浸在戏中,不但没有一点慌乱,反而一字字一句句满怀悲愤地述说着自己逃亡的不幸遭遇,看到这里,台下的许多人都声泪俱下,人们随着剧情的发展时而鼓掌,时而高呼口号,有的伤兵则捶胸顿足喊道:"这写的就是我啊……"
那之后,周德佑又导演了宋之的的《旧关之战》,创作了话剧《小英雄》——描写两个少年儿童设计杀敌的故事,演出后,有年纪大的农民就跑来问:"你们演了‘小英雄’,要不要老英雄啊报效家乡的唯美句子?如果要,我们这里能组织一个老子军呢!"
周德佑全身心地投入了新的集体生活,他在队里身兼多职,不但做演员、编剧、导演,还做组织工作。父亲也想尽办法支持演剧队,在他们需要的时候给他们派来卡车,让他们住进条件好一点的地方……但毕竟鞭长莫及,长此以往是不可能的,周德佑带头用扁担挑起行李开始长途跋涉。白天他和伙伴们一起行军演戏,深夜还要赶写剧本,常常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深秋季节,鄂北山区已经十分寒冷,他和大家一样穿着草鞋在山村巡回演出。演戏没有道具,他就想办法利用老乡家的生活用具进行表演。当演剧队经济困窘时,周德佑把自己所有的钱拿出来……这个温室里长大的孩子见识了社会底层人们的生活,吃到了自己从没有吃过的苦,当同伴们遇到困难情绪低落的时候,他还会拉起他的小提琴鼓励大家坚持下去,那优美的琴声常常让大伙暂时忘记了疲劳和苦痛。
他终于病倒了。长时间艰苦的生活和超负荷的工作损害了他的健康,为了不影响演出,他咬牙坚持着,不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大家。这一天,在应县演出《我们的家乡》,周德佑扮演父亲,田冲扮演儿子,当儿子把父亲背下台时,田冲惊讶地发现周德佑的身体滚烫,人已经休克了。大家都慌了手脚,有点护理知识的人觉得他是得了伤寒,急电汉口周家派车来接,人很快就接了回去,但没有几天就接到周苍柏夫妇的讣电:德佑病故,希望派代表参加葬礼。全队人在震惊中悲痛得无以言表!
周小燕此生都不会忘记那个生离死别的时刻,原本健康活泼的弟弟气息奄奄,他是多么渴望活下去,多么渴望实现自己救国的心愿,多么依恋父母舍不得家人……昏迷中,他紧紧地拉着家人的手呼喊着:"打吧!打死一个算一个,只有打死日本军阀……才有出路!"德佑的父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这么撒手人寰,心痛得昏了过去。
周德佑的葬礼在汉口举行。很多人闻讯赶来,周恩来邓颖超亲临致哀……葬礼上当有人朗诵长诗:"未满十八,忽尔夭亡。从今一去,地角天涯……为炮火下无辜之死,尸身不全,则君之死,亦属万幸,又何况为国勤劳,为国捐躯"的时候,人们哭泣的声音和凄婉的朗诵混成了一片。
演剧队选派田冲等人星夜赶路,终因路途太远,没有能参加葬礼。在周公馆的客厅里,德佑的父母看到儿子的队友,禁不住老泪纵横。让田冲们更加难过的是,周父取出一个存折,说是为儿子准备好的留学经费,现在儿子不在了,就把这笔钱捐给演剧队,希望他的队友们能完成儿子的心愿。面对悲痛欲绝的周家父母,队员们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两位长辈,却绝不敢接受这笔钱,他们只是再三地说:你们失去了儿子,但还有我们,我们就是你们的儿子呀!
周德佑的死激起了武汉上层人士的抗日热情,《新华日报》用大幅版面以"追悼周德佑志士特辑"的形式,刊发多篇悼念文章,并刊登了烈士的遗像和遗书。特辑还刊载了周德佑父母的感言。父亲周苍柏的感言是:我为国家损失了一个志士而难过,我要继续帮助德佑所参加的第七宣传队,让他们永远工作下去。母亲董燕梁的感言是:我要把爱你的爱来爱世界上一切无母爱的儿女,我要继续你的志愿,努力到底!
周德佑走了,这颗充满才华的晨星刚刚升起就不幸陨落。不久后,他所在的演剧队正式被郭沫若的三厅收编为抗敌演剧队三队,再次开赴山西前线。出发前,队员们前往东湖看望周的父母,两位老人一看到儿子的战友们便禁不住泪如雨下,他们再次提出要把儿子留学的钱捐给演剧队,并强忍悲痛,细心地为演剧队安排吃住。告别二老,队员们来到周德佑的墓碑前,那里已经长出了青草。
一年后,周德佑的好友三队队长徐世津患肺炎去世。他和德佑一样直到累得咳血还对大家隐瞒病情,每当有人看到他咳嗽不止关心地询问时,他就说"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他知道自己肩上队长的担子太重了,必须坚持。他顽强地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直到跌倒再也站不起来,死时只有二十四岁。
一年前,他和德佑同时出现在田冲面前,谈吐优雅,风华正茂。
也是一年后,周德佑的姐姐周小燕告别亲人赴法国留学,她那优美的歌喉终于唱响在欧洲舞台上,被国际音乐界誉为"中国之莺"。
周德佑曾经生活战斗过的队伍依旧坚守在祖国灾难的土地上,在波涛汹涌的黄河边,他们"第一次听到黄河船夫的号子,第一次看见有着赤铜色皮肤,白发苍苍的老舵手,第一次经受那惊涛骇浪中小船的颠簸起伏,第一次尝到战胜险恶的欢快"。张光年正是在那里酝酿了《黄河吟》(《黄河大合唱》),而三队,正是第一个在延安唱响这支名曲的队伍。
当"风在吼,马在啸,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的歌声一次次地响起来的时候,周德佑不在,徐世津不在……但似乎他们还在。
作者严平,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 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并创作小说、散文等,发表研究文章、人物专访、散文、小说等十余种。著有《燃烧的是灵魂——陈荒煤传》、《1938:青春与战争同在》《潮起潮落:新中国文坛沉思录》等。
近年来致力于文化历史人物研究,在《收获》杂志主持专栏写作"遗失的青春记忆""潮起潮落""他们走向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