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喊》作为鲁迅的第一部小说集,包含了许多耳熟能详的作品,刻画了很多特点鲜明的人物。而他的行文中,似乎总是有一种风骨,犹如无形的纽带将他描写的人物串联起来。这风骨,隐匿在鲁迅的《呐喊》里,隐匿在果戈里的《外套》里,隐匿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里,隐匿在千千万万个文人哲人为冲破禁锢、人类启蒙的呐喊中。虽时间不同、地域遥远,风骨魂魄依旧相同。这风骨实则是一种决意,更实际些就是乔治·奥威尔在《〈一九八四〉序》中所言的"政治意图"。正因有了这种精神,文章才有了意义,得以流传下去。
当作者具备了这份决意,如何表述便是看各人天赋技巧。对于鲁迅而言,阿Q、孔乙己、祥林嫂、豆腐西施这些跃然纸上的形象,是他文学技艺的精湛体现,也是他借这些悲喜剧给愚弱国民的当头棒喝。人们以自以为是的姿态沉缅于现状中,当有人用戏谑或凝重的笔调摹出他们周围一切的浮世绘时,总该是有几分冲击的。这种写实又全面的社会群像,约莫只有法国文豪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能与之比拟。
但是,虽然鲁迅的文章主题严肃,针砭时弊,质问"娜拉走后怎样"的社会现象,却总是以轻松、戏谑或明朗的基调包裹那些惨淡的时代悲剧,看似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嘲弄,读来却是心酸与同情。不论是孔乙己这类因思想局限所锢而被社会、时代双双遗弃的文人,抑或是那个月夜下银叉脆响、海边瓜地的美梦,凛冬里自酒楼上飘零而落的雪花……太多太多,为了忘却的记念。
把时间拨回一七七一年,当狄德罗与达朗贝尔编撰的《百科全书》终于面世,另一个时代来临了。在第八卷的前言中,他说,或许会有一场猛然爆发的革命使世界在未来再次陷入蒙昧与黑暗,但只要这些著作有一套能完整地保存下来,一切都可以得到挽救。当路易十六在狱中阅毕启蒙时期的著作,他由衷地感叹,是卢梭与伏尔泰推翻了这个王朝。是啊,是他们的思想,是启蒙的力量,发动了革命,推翻了一个时代,拯救并改造了这个世界。启蒙运动的成果如一页鎏金的颂诗,再有力不过地表明了文艺的力量。如果说那本《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为西方开辟了技术与科学的黎明,那么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使人类明白何为正义,何为自由,何为人性;如果说当詹天佑的铁路穿过贫瘠的土地时国人再度迎来了经济复兴的曙光,那么鲁迅的小说使国人明白何为真理,何为解放,何为希望。不同的时代与背景,使开始与结局都不尽相同,但最终都将使世界被真理与信念所覆。
鲁迅之所以在中国的当代文学史上有无可磨灭的地位,不仅仅是因为他告诉人们存在似孔乙己、阿Q之流的绝望,更因为他告诉世人仍有百草原存在,仍有一个血色的花环在瑜儿坟上,仍有希望。他告诉世人唯有正视绝望,才能看见希望,在那一刻,他的思想灵魂与卢梭、休谟、柏拉图相通相映;在那个时候,我确乎感受到了那份力量。即使时至今日,我们的世界仍不完全,但以他们为指引,终有一日带着先人的笑意,我们将看见地平线尽头无尽的晨光。
纵观鲁迅的一生,几乎都在为这"记念"与那"忘却"拼搏。他出生成长在血染的蒙昧的黑夜中,而为使人们看见未来与希望,他努力将其化作血染的黎明。他的呐喊从未获得卢梭或是狄德罗那样的应答,但却给无数涓生、魏连殳甚至阿Q一样的国人提供了觉醒与呐喊的契机。而今时今日我们重读鲁迅,是为了启蒙自己的内心,洞悉并最终成为中国的脊梁。
重品呐喊,再闻呼声,重新回味文坛的破晓刹那,再度温习启蒙年代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