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部将逐步推行新政策,让不同等级的医院执行不同的诊疗价格。以此遏制购买设备攀比之风,解决设备采购中的商业贿赂以及随之引起的看病贵问题。”卫生部规划财务司司长赵自林告诉记者,这个新政策的思路是,不管低等级医院花多少钱购进设备,他们的诊疗收费都要比高等级医院的低一些,“这个制度就是要杜绝那些没有足够病员数量、不具备相应使用条件的较低等级医院盲目购买“高精尖”设备,我们就是要用价格杠杆遏制各地的乱采购。”
据介绍,上述新政策将从利润环节对医院进行管理,叫停“医备竞赛”。
另一方面,卫生部还打算从采购环节入手叫停“医备竞赛”。赵自林司长透露,卫生部将建立医疗设备技术评估准入制度,同步开展医疗设备阶梯配置选型,并随时评估进入医疗机构的设备使用状况,向社会公布。
“卫生部正在制定‘医疗器械的阶梯配置标准’,不同规模、不同等级的医疗机构必须在相应医学装配规范指导下,通过政府集中招标采购适度、适量的CT、核磁共振、心脏起搏器等医疗设备。将来未经过卫生部技术评估和阶梯选型的医疗设备,不能参加集中招标采购,也不能被医疗机构引进、应用。这一标准将在3~5年内逐步推行。”赵自林认为,这个政策旨在限制医院擅自引进昂贵的高端、大型医疗设备,避免卫生资源的浪费,同时也避免医院将引进设备的成本,通过过度检查或过度医疗的方式,转嫁成本、并最终抬高患者的医疗花费。
在老百姓看病贵的呼声中,很大部分是源于过度诊疗的收费。能否从管理制度上杜绝过度诊疗,一直是舆论讨论的热点。
“我们没法对过度诊疗做出明确的界定。你如果认为医生涉嫌开大单、多收费,可以向医院管理部门或主管的卫生行政部门反映。但具体判定是不是过度诊疗其实很难。”卫生部医政司的一位官员明确表示。
这位官员解释说,“我们委托中华医学会组织专家制定了各科诊疗规范,基本覆盖了大部分病种。但这只是提供一种参照标准,临床上没有一成不变的疾病,最终还是需要医生根据病人的个体状况进行诊疗。医疗行为是一种个体化的行为,你没办法限制得很死。”
“国外的诊疗规范每年都在更新,不断加入最新的观念,让诊疗方法清晰明确。而中国的规范早已过时,而且更新得很慢。”一位内科医生说,“在医学诊疗信息严重不对称的情况下,过度诊疗就是处在监管的真空地带。”
北京某三甲医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管理者表示,她对卫生部的新政策不抱乐观态度。
这位医院管理者认为,卫生部关于医疗设备技术评估准入的制度很难执行,“这等于在药监局主导的市场准入管理之外又设置了一道门槛。重复管理,有什么必要?全国一万多家医疗器械企业,涉及的利益面太大,这个政策能执行下去吗?”
“现在的问题是,医院采购的资金从何而来?如果放开医疗市场,让医院自由竞争,医院愿意买什么设备是自己的事,只要自己能活得好就行,没必要干预。国家应该把足额资金集中投入到公共卫生和基础医疗的事业中,为弱势群体建立医疗保障体系。”上述医院管理者说,“到那时,还用担心所谓过度医疗吗?还会指望医疗设备技术评估准入制度、阶梯诊疗价格制度来解决看病贵问题吗?”
《中国经营报》:中国的过度诊疗现象已经非常普遍。举例而言,对于肺炎这样的常见病,中国医生们总习惯让患者拍X光片,甚至照CT。美国的医生也会这样做吗?
丰艳:美国的医生们完全可以通过细致的诊断和询问,从肺炎病人表现出来的症状来判断病情,大多时候不需要化验、拍片子。我们只有在细致的诊断仍然难以确诊时,才建议患者做相关的检查。但那也只是拍个X光片,不可能让病人照CT的,因为CT不适合观察肺这样的空腔器官。
李书隽:过度诊疗现象不只在中国有,全球都存在。这是一个深层次的问题。作为一个患者,当然希望能多做些检查,但核心问题是谁来买单?
在美国有没有过度医疗呢?也有,只不过是患者自己愿意支付费用,多做一些检查。
丰艳:在美国,什么疾病做什么检查都有严格界定,医生们严格遵守诊疗规范。许多中国医生愿意让检验做得越多越好,他们似乎相信各种检验报告单的数据,而不是面前活生生的病人。其实,作为一名医生,最重要的是善于依据症状诊断疾病,如果全靠化验单来看病,还要医生做什么?检查化验只是辅助性诊断,医生与病人彼此交流时的症状诊断才是最重要的。在中国很多医院里,这两者似乎颠倒过来了。
《中国经营报》: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引起中国的过度诊疗现象?
丰艳:出现上述情况,我认为,首先不能排除利益因素的驱动,毕竟国内有些医院要靠化验、检查项目赚钱。另一个因素是,中国的医学教育过分强调了化验、检验这些辅助手段的重要性,一些国内名牌医科大学毕业的医生告诉我,他们的老师就是这样灌输的。这实际上是个误区。
李书隽:为什么美国医生要严格按照诊疗规范给病人做检查?因为在美国,保险公司是医疗消费的最大支付方。如果医生给病人开大单子,进行过度诊疗,将来保险公司审核通不过、拒绝支付,这个医生就惨了。所以,政府不用出台什么政策,医生会自觉杜绝过度诊疗。
澳大利亚把GDP的30%拿来支付社会医疗开支,美国则拿出GDP的14.8%。北欧的很多国家投入比例也很高,这些国家都有良好的医疗保险,多数人不必太担心支付问题。而中国在医疗上的总投入还不到GDP的6%,让中国老百姓自己买单做大量检查,的确有支付困难。
在美国,国家出钱管的是穷人、残疾人、老人和孩子,对这些群体提供基本医疗保障。其他人则由保险公司来管,完全是市场化的运作方式。这时你能看到,医疗市场是放开的,医疗行业归根到底就是市场经济中的一个服务行业,所有的行为都是基于市场需要的。需要多做检查还是少做检查,价格定得高还是低,这些全由市场需求决定,政府并不管。政府所做的只是对医疗行为本身进行监管。
“医备竞赛”,顾名思义是医院通过添置高新医疗设备方式进行的医疗质量竞争。但医院添置的这些高新医疗设备极少是捐赠来的,绝大多数都要花钱购买。因此,“医备竞赛”的背后是医院之间的投资竞争。
作为一种竞争,“医备竞赛”其目的本该是优胜劣汰。但由于体制原因,我们的非营利性医疗机构并不会因为经营亏损而退出医疗服务市场。这种“无人出局”的竞争结果只能是“只有优胜,没有劣汰”。
在这场“无人出局”的竞争中,每一个竞争者都要拼命地追求赢利,竞争越激烈,逐利的本性表现得越强,过度诊疗也就在所难免。“医备竞赛”中消耗掉的钱从哪里来?毋庸置疑,都是老百姓的银子。所以,竞争越激烈,老百姓的利益就越受损。
从这个角度来说,政府主管部门应该及时叫停这样的“医备竞赛”。
但叫停“医备竞赛”,也就意味着同时扼杀了无辜的“医疗质量竞争”。“叫停政策”似乎进入了一个前后矛盾的境地。
如何既贯彻“低水平、广覆盖”方针、解决看病贵看病难问题,又保持医疗质量不断提高,这的确是个难题。
假如单方面在医疗行业推行市场化,引入有退出机制的竞争,让失败的医院退出市场,减少过度的消耗,留存优秀的医院,行不行呢?显然,这样做仍然难以符合“低水平、广覆盖”的方针。
全国人大副委员长韩启德近日强调,医保、医疗、医药,这三项改革如果只在一方面努力,或者各自分离地去做,哪一项改革都不可能成功。或许,“医备竞赛”的根本解决仍有待“三医改革”的同步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