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作家加缪曾将小说《局外人》的主题概括为——“在我们的社会里,任何在母亲下葬时不哭的人都有被判死刑的危险。 ”这句话隐含着一个现实中的残酷逻辑:任何违反社会基本生存法则的人,都将被社会置于不道德、不标准、不人格的境地。至于这个生存法则是谁制定的,法则的不可改变力是谁赋予的,我们对此知之甚少。
有一个词可以概括这一类生存法则,那就是“公开的秘密”。秘密本来是不能公开的,一公开,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因此,从本质上说,“公开的秘密”不是秘密,而是一些群体,一些组织的行业潜规则,是些拿不上桌面的、不能写进谈判合同的,但却必须在现实中执行的内容。这些行业内幕,有关部门不是不知道,百姓公众不是不了解,法律法规不是没有限制,但他们就是能骑着自行车上高速,他们就是有那么大的胆子,收了钱还问人家,“你是愿意啊~愿意啊~还是愿意啊……”
现实中,执法者的纵容以及管理者的监守自盗,是这些“公开的秘密”得以“不公开”的主要原因。比如,医疗回扣这个“锅”,杨国梁想“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一打不要紧,问出了医院的最大收入来源——“我们医院现在是负债经营。不以药养医的话,将来怎么办呢? ”(都喝西北风去? );问出了卫生局立场——卫生局长认为,杨国梁的“人格障碍倾向”主要表现在杨家兄弟太能“闹”,“毕竟同事在一起工作,医院要求团体协作精神”(吃回扣也要讲协作的嘛);问出了纪委的和稀泥——经纪委介入调查后发现,滕州市中医院确实存在药品回扣问题,记者询问到底收缴了多少回扣款,纪委常委李军表示,由于事件已过去很久,回忆不起来……(纪委咋成了“啥也不知道”? )
正因为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带出了这么多人与人、利与益的问题,所以,杨国梁才被定义为有“人格障碍倾向”。话说回来,如果杨国梁的人格没有障碍,那么人格有障碍的,数量恐怕还真不少。只可惜,这些为数众多的 “人格健全者”,掌握着绝大多数人的话语权,他们“异口同声”地张一下嘴,吐沫星子足以把杨国梁淹死。这让人想起卡尔维诺的一部寓言小说 《黑羊》,小说写道,有一个国家,所有人都是贼。每天晚上,大家都从家中出来,你偷我,我偷你,无限循环,生活非常和谐。后来,有个诚实的人来到这个国家,他坚持不做行窃勾当,坚持不遵守“偷窃守则”,这就导致,他只被人偷,最终,好人没好报,这个诚实的人,饿死了。
诚实正义的人被饿死,是“劣胜优汰”的代价,也是时代文明的缺憾。如果一个人想独善其身,却遭到攻击与亵渎,那么,在这个社会,自由、公正和良知已被利益和伪善驱逐。有人说,卡尔维诺开启了我们心中太多的良善之灯,就好像鲁迅时代,人们抻长了脖子围观一个将死的人,他们议论纷纷,猜测死者死因,这时,卡尔维诺说话了:这个人是饿死的。于是,鲁迅震怒了,鲁迅手中的笔开始疯一样地记录那个时代人性中的黑暗与晨曦。
回扣医生太多,反回扣医生因此成了斗士。杨国梁的委屈也是我们的委屈,杨国梁的正义也是我们的正义。此时此刻,如果我们不支持他,明天,也不会有人支持我们。潜规则再大,也大不过人心。人心汇流成海,让风浪把一切潜规则晾晒在沙滩上。只有那些“偷窃守则”永远沉入大海,人们心底的蔚蓝才足够宽广,足够亮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