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是谁让张X超不得不“开胸验肺”,又是谁让他成为了万千职业病维权者的“幸运儿”、推动着“开胸验肺”一步步成为全国焦点?
张X超感到身体不适,是在2007年下半年,主要表现是胸闷、咳嗽,年轻的他没太在意,只当是普通感冒。
这年10月,蒙在鼓里、若无其事的他还从新密曲梁乡郑州XX耐磨材料有限公司(下称XX公司)辞职了。而之前的3年多,他在这个离家仅几公里之遥的公司先后从事杂工、破碎、开压力机等多种大量接触粉尘的有害工种。
离职的时候,管档案的人和他开玩笑:张X超,为什么不干了,找到什么好工作了吧!
辞职后的他,为了生计,还到郑州一家汽车不锈钢厂打工,身体不好,他只能一边看病一边干活——不敢和周围的人说,因为去检查的几家医院都看出他“肺部有阴影”,将其当作肺结核来治。
蹊跷的是,按照肺结核的治疗到了2008年10月,在医院复查的张X超“发现肺部阴影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呈弥漫性地扩大了”。医生肯定地告诉他,这不可是肺结核,应该是尘肺。
张X超慌了。到河南省人民医院、郑州市第二人民医院、河南省胸科医院等几家医院,都说有尘肺特征,张X超不相信——直至在胸科医院全面检查之后,医生说“你这是尘肺,是慢性病”,他的“心凉透了”。
到新密市防疫站去找2007年拍的胸片,防疫站的人不给,说体检结果只对企业,不对个人;找到XX公司,XX公司说防疫站根本就没给他们。
后来,当费尽周折的张X超拿到胸片的时候,已经是2009年1月,防疫站的人说,“你怎么才来啊,当时让你来复查,你到哪去了?现在你知道着急了?”
下午拿到胸片,当天晚上,张X超就登上去往北京的列车。协和医院、煤炭总医院、朝阳医院,他一一看过,结论一致:尘肺,职业病,属地管理,他们没法治。
从北京回来,张X超只好去找郑州市职业病防治所,所里的人告诉他:看病,需要提供资料,不然,没法看。
只好再去找XX公司,“刚开始,XX公司推脱说资料找不到,后来干脆没人见……再到后来,保安看人来了,门都不让进”。
去找政府上访,最初信访局的人接待说是帮忙“协调”,结果XX公司出具了一份工作证明,证明在那里工作过,其他什么都没有。“拿着这个证明跑到职防所,职防所的人说:这哪行啊,干什么的都没写”。
如此往复,信访局、职业病防治所、XX公司,皮球踢过来、踢过去,根本不解决问题。到了最后,上访次数多了,张X超被拘留了,理由是“堵住了新密市政府的西大门”。
被放出来后,为了能去郑州职防所拿个鉴定结论,张X超别无他途,只能继续上访。在市委书记接待日那天他起个大早,见到市委书记,帮他“走了后门”,在信访局的人陪同下,才得以去郑州职防所鉴定病情。
5月25号,鉴定结果出来,是“无尘肺0+期(医学观察)合并肺结核”。这让张X超大失所望——北京、郑州跑了那么多家医院,都说是“尘肺”,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弄来了职业病防治所的鉴定机会,结果是“肺结核”。
这时,他想申请重新鉴定。郑州职防所的人告诉他可以去郑州市卫生局。找到鉴定委员会的那一刻,他傻眼了——和郑州市职防所在同一栋楼办公——一位好心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你让他们(郑州职防所)推翻自己的结论,不太可能!
张X超去了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他只能到医院那里寻找真相了——把之前拍的片子给呼吸内科的程哲医生看,程医生告诉他:你这个是职业病尘肺。
但当张X超把郑州职防所的鉴定结论拿出来时,程医生不吭声了。
看着没办法,程哲说,要不你就住院观察一段,全方面地检查一遍,等到各项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应该能确诊了。
程哲不建议开胸,因为开胸不能治病,反而对身体有很大伤害,关键的,手术有风险,“有可能不下了手术台”。
张X超不同意,他坚持要开胸——按照郑州职防所的这个结论,索赔肯定无望,只能在家活活等死。与其等死,不如博一把!
6月22号下午,张X超上了手术台。
最终,在张X超肺部取出的两个样本,肺检结果显示:“肺组织内大量组织细胞聚集伴炭木沉积并多灶性纤维化。”
这6个字,给程带来了小小的麻烦——按照规定,她所在的医院尽管是河南省最好的医院之一,但却不具备做尘肺诊断的资质。
“我应该写尘肺可能性大,建议到职防所做进一步诊治更恰当。”程哲说,她一直记挂着那个20多岁的年轻病人。“他的片子一直都刻在我脑子里,双侧阴影。说白了,就是两个大疙瘩。”
后来,有关部门到医院调查了解时,这位正直的女医生反问:“我们拿到了病理的证据,他(张X超)在病理切片上,支持他是个尘肺。我仍然给他写肺结核,那岂不超过了作为医生的道德底线?”
“这不是媒体的问题。”张X超说,等到他拿到郑州市职防所的“无尘肺0+期(医学观察)合并肺结核”结论,媒体“更不报了”——“连尘肺病都不是,人家怎么报呢?”
依然有媒体记者在关注,河南《东方今报》记者申子仲是其一。这位记者最初从《郑州晚报》驻新密记者站站长熊堰秋那里知道了张X超艰难维权的故事,经过接触,“将之视为一般的维权个案”。
后来,张X超多次向其电话求援,“每次都泣不成声”,这种“比较被动”的采访,让申子仲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可能错了”。
3月底,申子仲在报社部门业务会上报了选题,“写了一篇1200字左右的帮办性质稿件,主要是呼吁社会帮助张X超,质疑XX公司拒绝记者采访的行为”,这种“生硬的稿子”后来没有发表。
6月底,张X超实施开胸手术后,第一个通知了驻地新密的熊堰秋,熊随即电话告申,二人均对张的行为感到震惊。随即进行第二轮采访。
申子仲回忆,最后,他和熊堰秋二人在成稿时,“熊堰秋灵感突来,联想到新密市不久前曾发生过‘开棺验尸’的新闻,说这不就是‘开胸验肺’吗?”
最终,7月10日,申子仲的稿件《开胸验肺,看看到底是尘肺还是结核》在《东方今报》刊出,并配发评论《令人心痛的“愈维权愈受伤”》。很快,稿件被网络转载,引发轰动。令人遗憾的是,最早介入张X超维权事件的熊堰秋记者的稿件胎死腹中。
7月10日,在《东方今报》报道刊发并引发互联网转载风潮后,当天,徐光春在新浪网转载的文章上作出批示:请郑州市主要领导调查此事。
7月19日,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刊发《农民工“开胸验肺”凸显职业病鉴定之弊》,徐光春再作批示,要求省政府有关领导关注此事。
7月24日,卫生部派出督导组赶赴河南郑州,而郑州也成立了以常务副市长胡荃为组长,由安监、卫生等部门组成的“张X超事件处理小组”。
两天后,在卫生部专家的督导下,郑州市职业病防治所再次组织省、市专家,在张X超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到张X超曾经就诊过的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河南省胸科医院、郑州市第六人民医院等单位收集张X超诊断、检查、治疗及病理学等资料,并详细了解张X超职业史,邀请职业病专家会诊。当晚,确诊张X超患“尘肺病Ⅲ期”。
7月27日,徐光春在河南省卫生厅呈报的“关于新密市张X超职业病诊断治疗问题调查处理情况的报告”上作出批示,要求“依法依纪严肃查处有关责任单位、责任人的责任,决不允许如此对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极端不负责任的事再次发生,同时向张X超同志表示深切慰问,请卫生厅、环保厅、监察厅联合查处。”
7月28日,河南省委副书记、省长郭庚茂对“张X超事件”也作出长长的批示。同一天,针对当天《河南日报》刊发的《专家确诊张X超患尘肺病》一文,徐光春第四次作出批示:“如此草菅人命、如此损害河南形象的事,法不容,理不容,情不容!”
最后的处理结果广为人知:郑州市职业病防治所、新密市卫生局、新密市卫生防疫站被通报批评;新密市卫生局副局长耿爱萍被免职;郑州市职业病防治所所长李磊被停止工作、进行调查;郑州市职业病防治所副所长李国玉被免职;有关部门开始对郑州XX公司立案查处……
张X超说,“那段时间,至少有100名记者”通过各种方式和他联系,“媒体在里面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要不是媒体,哪怕是出了人命可能也没人管。”而之前,郑州市职防所的人给他说:“你要是再找记者,那你就去找他们解决问题吧,我们不管了。”
“所以之后我也很犹豫,家人怕节外生枝,怕报道出来,起到相反的作用。但开胸那天,我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和几个熟悉的记者发了信息。”张X超说,“我当时想,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还能坏到哪儿去?报就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