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母亲正用布满老茧的手拂去葡萄枝丫上夜间凝聚的露珠。
从极小的时候起,葡萄树便在院里落了根。葡萄花星星点点地,散落在篷伞般的枝叶下,溢出些若有若无的芳香。那香气常常浸到我心里,淡化着那些年的年少轻狂。
那年,还是不懂事的。我第一次坐在钢琴前,学着老师的样子摆弄着一个个音符,一缕缕模糊的旋律在空气中颤栗着飘散。这就是我对钢琴最初的认知。
对于我的表现,母亲是极为欣喜的。她并不懂谱子上复杂的音符究竟作何意义,却总在那断断续续的曲调从我笨拙的手指间冲撞时,倚在窗前,端详着最令她骄傲的两样事物我和那棵飘着香气的葡萄树。
而那一时的激情,终究随着葡萄的枝叶埋藏进泥土。我提出了放弃。那一刻,母亲脸上闪烁的不是愤怒,甚至不是失望,而是深深的无奈。她也隐约知道那一个个小节,一行行曲谱对于一个还未上学的孩子而言究竟有多难。而我却丝毫没有想过,我放弃后,那个母亲用多年的积蓄买下来的钢琴,那个已被一个孩子的顽皮过早留下印记的钢琴会像一个沉重的担子,压在母亲身上。
那枯败了的葡萄枝子紧紧伏在斑驳的墙上,我只知它是想要躲避冬日的严寒,却不知它想要躲避的是我的那颗自私的灵魂。
直到那日,母亲若无其事地对我说,再弹一首曲子吧,以后或许就再也摸不着了。一曲终毕,却惊见我刚才弹的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朵朵葡萄花般射入母亲眼里,绽开些星星点点的光。才恍然明白我的一句放弃对母亲来讲是多么大的伤痛。
而今,已入中学,那段记忆已随着鲜红的十级证书掩盖在了尘埃中。也极少会再去抚摸那个对我来讲已是极为亲切的钢琴,最终我也未能像母亲的葡萄花一般结出果实,而母亲也任由着那段记忆封存,她又要将精力投入到我的学业当中。
或许,我本就是母亲的那棵葡萄树,在母亲为我撑起的梦想下萌芽。尽管未必能乘风破浪,未必能满树繁花,却仍能在合适的时间地点绽出一朵最耀眼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