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门前有条小河,河边有棵老柳树。每逢夏天,老柳树便焕发了生机,那飘逸的枝条瀑布般泻下来。树荫下,常常是娘和一些老人孩子嬉玩的地方。
每当风尘仆仆地赶回家,若不见柳树下娘的影子,便有些不安。车子尚未停稳,便喊一声娘,看见她弓着身子急步走出来,心里便掠过一丝惊喜:还好,娘没病!
看着娘一把把地将柴草捅到灶堂里去,闪闪的火光映红了她那菊花般的脸,听她娓娓道来张家长李家团的故事,有儿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娘的身边安详地睡了。
娘说:我打小就胆小。有一次,队里分柴火,我刚睡了,就听见队长的吆喝。怎么办?误了怕分上的柴火少了,去吧,怕我醒了从炕上掉下来。于是,她用两把椅子挡在炕边就去了场里。刚挑上柴火走到半路,就听到了我的哭声,娘撂下担子便跑了回来。看着冻得抖抖的我,她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喃喃地说:孩子,不哭,柴火咱不要了,不要了……
十岁那年,队里分地瓜。等分上,天已擦黑。东坡路远,天又下起了小雨,爹决定将地瓜运回家。爹想:推两趟天就大黑了,一趟又太累,还是一车子往家推吧!我和娘在前面拉着,等到模模糊糊看到老柳树的影子,雨下大了。车子也陷在了泥里,歪了。爹吼着怨我们不用力,与娘吵了起来,一甩手不管了。有的地瓜还滚到路边的水沟里。那时,粮食不够吃,地瓜是主食,娘十分心疼,硬是摸索着一块一块地将水里的地瓜捞了上来,鞋子都湿透了。
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爹娘的一场打架,从此,娘的神经便不好了。一生气,就犯病,时而哭时而笑,喜怒无常。
读高中时去了城里,每周得背两包袱的煎饼。不管娘身体怎样,总是清晰地记得我回家的时刻,晚上挨号推碾,顶着星星推磨子,早早地为我预备好煎饼和咸菜,在那棵老柳树下等我。有一次周六回家,树下不见娘的身影,却老远地听见娘咿咿呀呀怪声怪调地唱。我的心陡然紧了起来,闯进门,只见磨糊子撒了一地,鏊子上的煎饼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中间还糊了,但娘仍在摊着……
每当想起这些,心里便久久不能平静。娘健在,儿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