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郁达夫,正蜗居于上海贫民窟的破旧阁楼里,落魄潦倒,仅靠几个稿费维持生计。
偏偏南方春季潮湿的空气,又引发了他的重症,只好整晚整晚地在外面散步,减轻身体的病痛。
于是他走进春夜,春夜也包容了他。"当这样的无可奈何,春风沉醉的晚上,我每要在各处乱走,走到天将明的时候才回家里。"
他笔下,春夜是忧郁而暧昧的——"天上罩满了灰白的薄云,同腐烂的尸体似的沉沉的盖在那里。云层破处也能看得出一点两点星来,但星的近处,黝黝看得出来的天色,好像有无限的哀愁蕴藏着的样子。"
春风沉醉的晚上,这是句有魔力的话,听过一次就很难忘却。
以至于每到春天,傍晚有些暖暖的风吹来时,你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而后抑扬顿挫地默念它,"春风沉醉的晚上"。
冬日漫长,回忆总是多而沉重,而春日短暂,短到来不及回味,"到了春天,你还没好好呼吸一口温暖的风,车就来了,还没看清楚车窗外的大字招牌,目的地就到了,总有些不尽兴的感觉,美好的感觉,都希望他能多停留一会儿。"
于是春天仿佛变成了冬天的一味药,带着温暖的风,去融化寒冷的冬天——"很多的创伤,就是这样突然好了起来,没有明显的征兆。唯一的征兆也是痛定之后才知道的,那就是,你在春天里。"
在她的诗《我爱你》里,对春天总是想触碰却又收回手。
因为春天太过美好,"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因为春天迟早会逝去,"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颗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他有一篇写卖枸杞的小文,春天的早晨,下过一场小雨,村里的女孩子来卖枸杞头,"枸杞头放在一个竹篮子里,一种长圆形的竹篮,叫做元宝篮子。枸杞头带着雨水,女孩子的声音也带着雨水。"
全篇没有描写雨后的潮湿,文字读起来却水当当、湿漉漉的,好像你也身处那个被雨水浇灌过的早晨,耳旁也隐约传来了女孩子清脆的叫卖声——"声音很脆,极能传远:‘卖枸杞头来!’"
南方的春天就是这样的吧,和雨水难舍难分,空气里永远是散不去泥土和青草的清香。
汪曾祺写雨后,余光中在《听听那冷雨》写雨中。惊蛰一过,雨下个不停,总要带着一把伞:"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使在梦里,也似乎把伞撑着。"
也是因为有了这把伞,雨中才有了故事:"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过整个雨街迷宫式的长巷短巷,雨里风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
还记得上一个春天,和你一起撑伞的人吗用春天写几句话?
鲁迅记忆中故乡的风筝时节,是春二月,"倘听到沙沙的风轮声,仰头便能看见一个淡墨色的蟹风筝或嫩蓝色的蜈蚣风筝。还有寂寞的瓦片风筝,没有风轮,又放得很低,伶仃地显出憔悴可怜的模样。"
必须得是发芽的杨柳、吐蕾的山桃、天上孩子们放的风筝,才能"打成一片春日的温和"。
而那时的鲁迅离故乡很远,于是只能感慨,"久经诀别的故乡的久经逝去的春天,却就在这天空中荡漾了。"
春天像风筝一样"荡漾",是鲁迅先生对故乡的无限温柔。
她写大兴安岭的春天,那里的冬天很残酷,残雪总是死皮赖脸地依附在山坡上,"极北春天,是一点一点化开的。"
等到南方已经初夏,大兴安岭才迟迟地进入春天,"因为这样的春天不是依节气而来的,它是靠着自身顽强的拼争,逐渐摆脱冰雪的桎梏,曲曲折折地接近温暖,苦熬出来的。"
在她笔下,春天不再是娇弱的少女,而是有着顽强生命力、背负沉重使命的复仇者,"沉着果敢,心无旁骛,直到把冰与雪,安葬到泥土深处,然后让它们的精魂,又化做自己根芽萌发的雨露。"
有人说,春天不是读书天,可我要说,书中自有好春光。
贺铸的春天,是"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巴金的春天,是"蔚蓝的天,自由的风,梦一般美丽的爱情。"
川端康成的春天,是"大地的草木萌芽,大海和天空开始放亮,两人久久地眺望望着远方,喜悦和悲伤使她们宛如,春天的蓓蕾一样含苞待放。"
像含苞待放的蓓蕾一样,无所顾忌地,坠入这无限浪漫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