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于那刷的透白的地砖,目光,随那棕黄的枯叶一同从上下蹁跹。火似的斜阳将所见之处都染得通红,投下浓厚的影子。恍惚之间,似乎是有什么画面与之重叠吻合,竟不禁惹起几分追昔怀远的情思。
在我那陈旧的记忆匣子里,似是也有这么一幅画面与之相似:漫天红光裹狭着翻腾的火烧云,积云筛动着散碎的霞光,像是那源源不断的水流般倾泻而出。四下是灼目的红。我将目光放的老远,终是瞧见了那背着金光徐徐走来的人——爷爷。他像是身披万丈霞光的骑士凯旋而归,我踩着细细碎碎的投影,上前扑了个满怀。口鼻间浮动着的,是大海独有的腥膻味儿,挺浓,但我仍是将爷爷抱得紧紧的。许是小孩子天性的使然,我这副高兴的模样,全然是因为爷爷手上的大鱼大虾。爷爷结实的左臂扛着那袋海鲜,右臂则将上尚还幼小的我扛在肩头。一老一小在石子路上渐行渐远,衣衫满是太阳的味道,那时窗外的景色是红色的。
窗外也有蓝色的时候。一身腥膻味的爷爷,是海的使者,是海的子民。爷爷有着一艘规模可观的船,小孩子心里对那些为谋过面的事物总是充满好奇心,在我多次苦苦央求之下,爷爷最终是答应了我这一次情愿。但实际上在见到这一庞大之物后,我并没有感到半分兴奋。因为这船身涂满的白色全都掉了漆,露出里头被腐蚀的锈迹斑斑的丑陋模样。我不满地咂了咂嘴,却换来爷爷的一记脑门:"小家伙,能看就不错哩!"爷爷乐呵呵地说道,眼里是对这船快要满溢而出的爱意。我爬上舱内那把黑黢黢的木椅,透过那染着灰的玻璃,只见洪波迭起,秋水共长天一色。瓦蓝的苍穹被洗得透亮,窗外的天空是蓝色的。
窗外的天空是灰色的。仍记得那一段日子的家境很是窘迫,常常是喝一碗白粥,就着苦咸菜才能果腹。爷爷又似是一夜间花白了头发,细碎的褶皱爬上他干裂的面庞。那天是我最后一次再见这老船。天空十分应景地覆盖着大片大片的浓阴,密匝匝地交织叠合在一块,压得人快喘不过气来。爷爷一路上只字未提,只是将我的手攥的很紧,双目失焦地出神望着他的船。爷爷静静地俯下身子收拾他的衣物。他像是在回想追忆些什么,只是静默在原地,像一樽严谨的雕像。良久,爷爷才直起身来,像是在对待宝物一样,用手轻轻掸去木头上的灰尘,用手轻轻摩挲着那曲折复杂的纹路。那时我还不懂其间的意味,现在想起竟觉得当时爷爷是那般悲凉。我听见爷爷压着声音轻声问道:"鑫儿啊,这船爷爷要给卖了啊。"我只是天真地问道:"再买一个新的不就可以了吗?一抬头,竟对上爷爷那涟着水光的眼眸。爷爷苦笑着摇摇头:"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啊……"我望向窗外,那是一片闷人的铅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