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我去帮忙,我佩戴好口罩、帽子、手套配合他找到创口。
手术完成后,他吩咐我护理的要求,叼着一根烟就走了。
收拾手术室的时候发现,他用的一套手术工具都是金子打造的 。
他并不经常来这里,据说他天天在家养猫,看报,有人伺候,是长官的待遇。
没过多久,解放军就打过来了,没费什么力气就顺利的接管了这里。
解放军给了我们选择的权利,愿意留在这里的重用,不愿留的就发回家的盘缠。
我已经没有家人,家人都死在日本鬼子手里,我活着的唯一动力就是杀日本鬼子报仇。
他被安排去前线,我留在医院,我学的是麻醉师专业,被提拔成为护士长。
朝鲜战争爆发,中国派出抗美援朝的志愿者 ,我用血书写了申请,被批准了。
我报了名字,他左看右看, 问我,你怎么胖成一头猪啦 。
我确实胖了不少,他看我窘迫的样子安慰我,没事,要不了两个月你就瘦回原样了,我就又认得你了。他就是这样爱开玩笑。
那两年尽管一直出生入死,却是我最快乐的两年,因为有他在我身边。
初恋的感觉是美好的,是甜蜜的,是紧张的,是脆弱的。
我们医院一共七个外科医生,他去前线阵地的次数比其他六个人加起来还多几倍。
有一次,我随他出诊,路上遇到敌人用机枪扫射,我吓得哇哇大哭,他却笑了。
还有一次车子被地雷炸翻,司机当场死了,我下体出血,肩膀脱臼,昏死过去。
他毫发无伤,他总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死神不收他。
他趁我昏迷,给我的肩膀复位,我被痛醒,醒来发现下面全是血,以为受了伤,可并不觉得哪里痛。
我听了,又哭了。哭的死去活来,我宁愿失去双手也不愿意失去它。
他开玩笑,没事的,回去把这裤子保存起来,以后我给你丈夫作证。我让部队开个证明。
他像是被感动了,说,如果我需要一个妻子,就是你。可我永远不需要妻子。
那以后我给他写了无数的信,诉说我的爱恋,他从来不回。
只有一次,他对我说,你这样对一个你完全不了解的谈情说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你不知道我的过去。
我说,我跟你相处那么久,我了解你的为人,而且我要的是你的以后,不是以前。
我的亲人都死光了,我迫切需要一个人来爱我,只要他说爱我,我为他死的心都有了。但他拒绝了我。
一天夜里,我上前夜班,同寝室的人接我的班,我回去倒头就睡。
朦朦胧胧感觉有人在摸我的脸,我以为是蚊帐搭在我脸上。
然后那手往我胸前移动,我一下醒了,想叫没叫出声,他用嘴堵住我的嘴。
我知道是他,还能是谁呢?那天我们一起上的前夜班。只有他知道屋里就我一个人。
我们自始至终咬着牙,怕出声,他就是胆子大,特立独行。
那之后他还来过三次,每次都是月黑之夜,从来不出声。
不久我们回国了,我去找他,敲开门我往他怀里扑,他大大方方的拥抱我,然后推开我。
我主动亲他,被拒绝,他还跟我讲了很多大道理。好像我们从来没发生什么一样。
他说,怎么会,你那么年轻漂亮,又是大学生,喜欢你的人多了去了。
他打断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手上不是有单位证明吗?如果需要我也可以证明。
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恨不得抽他个大嘴巴子。
不久组织上派他去军区培训,选拔干部苗子。回来提拔成副院长也有可能。
他走后,我把自己的日记和写给他的信烧了,去澡堂好好洗个澡,决定忘了他,开始迎接新的生活。
那天从澡堂出来正好碰到内科主任,也是从朝鲜回来的。
一路上聊天,他跟我提到一件事,让我本来沉下去的心,再起波澜。
他说,上校在外面跟人讲。我把身子给了他,可他怀疑我把身子也给过别人。
这事,天知地知,他知我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内科主任既然听到风声,肯定是他说出去的。
我当时感觉五雷轰顶,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何况我是个人。
我白纸黑字写着,时间地点次数,他百口莫辩,这种事,只要有人告,他逃也逃不掉。
他是英模,组织上想保他,劝他娶我,他死活不愿意,被开除军籍,遣回老家。
那个内科主任当了副院长,他和内科主任当时都是候选人。
不到半年,我在新工作单位,就被传成生活作风问题的狐狸精。
但是他没躲过,他因为政治问题吃尽了xxx的苦,挂牌上街游行,被泼粪,被毒打,被当众羞辱,最后被逼疯了。
我在他疯了之后,找到他,因为我还放不下他。并跟村里人说,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我也听说了他以前的事,明白他为什么宁愿开除党籍也不娶我。
他以前当过卧底,给xxx当过床伴,被纹了身。一生都洗不掉的耻辱。
我带他治病,虽然没有治好,但他最起码不疯了,智力只有五岁孩子的水平。
我在跟他结婚后知道一个真相,那个真相让我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他虽然脑子坏了,身体确是好的,我们结婚后,他的身体告诉我,他从来没有在夜里找过我。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了,这个世界坏人太多了,我的心底已经完全被掏空了。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害过人,他救过无数人的性命,他将生死置之度外,把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不贪财,不近女色,不赌博……
我看着他,他想不起以前的事,完全像个孩子,他对我很依恋。
我也把他当成孩子一样照顾。也教过他很多东西,洗衣做饭,养鸡养鸭,他什么都学不会,唯独学会了养蚕。
我已经很老了,60岁看起来像80岁!他呢,80岁看起来像60岁!
马上就要冲过100大关了。可是他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当场不省人事。
我通知了他以前好友的儿子来收拾遗物,这些年这位故人一直在照顾我们,我把他那套金子的手术工具交给故人。
我不想被别人打扰,只想安安静静的在最后的时刻守着他。就支走了身边人,让他明天早上来接我。
我没有放声大哭,只是拉着他的手,眼泪一滴一滴的自己流下来。
我换上崭新的黑色西服,和他穿的寿衣一模一样,和他并排躺在一起。
故事来源于麦家的《人生海海》,希望来生他们可以相爱一生,没有苦难,没有误解,没有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