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骄傲的回答还在我的耳边,他就开始阴沉着个脸了。老家搬来的东西太多,城里的房间太小,爸爸"扔了!扔了!"地指挥着帮忙的人,也顾不上看爷爷的脸色。
城里的房子在一楼,直到看到楼前窗外的那块废弃的杂草坪,爷爷才摸着我的脑袋,呵呵地笑了,烟袋子吸得叭叭地欢。
爷爷死抱着不肯扔的三麻袋种子。除草、刨地、撒种、浇水、搭豆架瓜架子,爷爷像侍弄他的亲孙子。
爷爷、奶奶的老家在一个小镇上,离城远,城里人都叫那儿边城。
每年放假我都会去那儿。吃的东西不在商店小铺子里,而是在屋后的.园子里、堂屋的屋梁上、厨房的大坛子小坛子里、铺了木板的谷仓里,到处都是。
想吃肉的时候,我会拽着爷爷出去,嚷着要买,爷爷说那不叫买肉,叫割肉。爷爷用刀在火塘上头挂着的黑乎乎的-堆东西上割下一块,往淘米水里一扔,就让我注意听大灶上米饭的动静。"饭香了,爷爷!""馋猫!"奶奶骂人的眼睛里都是笑,她用丝瓜瓤子把泡着的黑东西一搓,油亮鲜红的腊肉在奶奶的菜刀下就成了薄片儿。然后,锅里冒了烟,有了葱香,油亮的腊肉片四角卷了起来,红红绿绿的,成了一大盘。"吃!"爷爷的口气里满是自豪。? 边城的人家也吃零嘴儿,妈妈在城里的家里给我炒的下饭吃豹青豆,他们叫毛豆。从土里拔出来还是一枝一枝的,连泥带根的就往河边扔,快手的婶子们帮忙搓搓泥,我就和伙伴们抱起往奶奶家跑,奶奶的大灶膛里火苗旺旺的,水翻腾着,一袋烟的功夫,院子里的歪脖子桃树下,夏天热烘烘的风里,我和伙伴们就吃上了盐水毛豆。
树上的桃剩了些歪屁股的,桃枝上的叶在那些夏天的风里摇得倒欢。
爷爷栽在城里的辣椒红了。奶奶开始摘栽在城里的丝瓜做汤了。
同城里人一样,孙子的放学时间是他们的开饭时间。饭后爷爷奶奶开始像城里人一样散步,只是仍习惯一前一后的,仍习惯扯着嗓门和熟人招呼着:"吃了?""吃了!"
他们开始淡菜价上涨,开始为新闻里的事争得脸红脖子粗。每到这个时候,爸爸就会自豪地说,你爷爷奶奶越来越像城里人了。
"我不晓得矿泉水有哪样好喝的,一股子石灰味!"爷爷看到我放学扔到桌上的"北极熊"就会生气,奶奶知道爷爷是心疼钱,拿过空瓶子说:"拿来做酸豇豆,有用!"
爷爷想吃油炸粑了,奶奶想吃豆腐渣了,舍不得花钱买,他们就开始想老家的石磨了。石磨当然不能搬来城里,和老屋一起留在了边城。想得很了,奶奶就学会了用城里人家家都有的豆浆机打米浆、打黄豆浆。
"早点回来,今天给你炸粑粑!"十天半个月的,爷爷会这样对我喊上一嗓子。
"油炸粑!只有我奶奶会做!"放学路上,饿了的我鼻子格外灵,还离老远,就开始没命地朝那栋门前有红辣椒、瓜秧子、豆角子的楼房跑。
进了城的爷爷、奶奶,其实还不是城里人,真的,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