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红红的太阳,已渐渐升起,屋前的树上,停驻着几只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与低沉的哀曲交织成一片。一夜未睡,按照习俗,要为父亲守灵,双脚的膝盖也跪的发麻发肿了。
昨夜,是葬礼中的大夜,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来参加,来为父亲送别。
我跪在偌大的灵堂中,前方是父亲的遗像和骨灰,有火炉,有燃香,有香烛,烟雾弥漫。我身后坐着很多人,一片安静,我成为了最引人注目的主角。
我不会哭,只会流泪,这里所谓的"哭"是葬礼中的边哭边说,如同讲述故事般的要将父亲的毕生事迹将大家做一个陈述。所以邀请了一个"孝女"为我哭泣,她一袭白衣拽地,面色凄楚,哀怨的哭唱起来,我木然的跪在她的身侧。她的言辞很丰富,这个对于她来说其实就是个工作,已经驾轻就熟了,依然佩服她的表演力。
她的表演,几乎让全场动容,无不落泪。当她开口第一句:爸爸啊.....,尖锐的嗓音,通过话筒显得无比刺耳,那个瞬间,如同一片薄而锐利的刀片深深划过我的心脏,顿时鲜血泊泊,疼痛难忍。
一个婶婶走近我,拉我靠在她的怀里,轻声给予我安慰。
我跪到了午夜12点,直到人群渐渐散去。夜,已经很静了,乡间的夜晚,最不乏就是蛙声虫鸣,如若平常,我一定无比欣喜,驻足聆听,此刻,却,视若无睹。
亲人们都陆续都离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呆在灵堂中,从前那个胆怯的我似乎在一夜间就无畏了。临走前,那个风水先生告诉我,油灯千万不能熄灭,我就一整夜死死的盯着那个油灯,盯的累的时候,就看看周围,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四周,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与父亲阴阳两隔,泪水止不住的滑落。熟悉的房屋中有了一个五彩缤纷的灵堂让我觉得好陌生好害怕。一直跪着直到天明,其实是想通过疼痛的感觉让自己清晰的认识到现实的存在,直到参加葬礼的人又回来了,一起将父亲送到陵墓中安息。
那天清晨,小雨纷纷,为父亲送葬的都是家中的亲人,出殡的队伍排的很长,弯弯曲曲的走的像是一条小蚯蚓,每个人都身披麻孝。我穿着一袭黑衣,头上披着白色的孝帕,腰间栓着厚厚的麻绳,双手捧着父亲的遗像走在队伍的最前端,身后是一群低泣声和锣鼓声响。漫天飞舞的金黄色纸钱,偶尔飞落在我的头上,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将它拨开。乡间的小路,泥泞遍布,从家中到父亲的坟地其实不远,我却走的极其艰辛。道路两旁田地里的禾苗已经见长,雨点落在他们身上,渐渐形成一个个露珠,晶莹剔透的滚动着落入泥土中。我觉着他们好像也在哭,为这个孤零零捧着遗像的人儿而泣,我的眼睛像是坏掉了的水龙头,泪水无意识的不停落下,好像已经和心无关,因为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和悲伤,任泪水肆意漫延。
这段路好长,长的足够我回忆父亲生前的所有,他的音容笑貌,活灵活现在我心间浮现;这段路好短,短的不够我有足够的时间来理清自己的思绪,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晴天霹雳。队伍终于到达墓地,风水先生站在墓碑前方,依葫芦画瓢的进行着例行程序,看着前方那个狭小的墓地,父亲的偌大的身躯现在就化为小小骨灰盒里的尘埃,然后将长眠于此,心中不舍,心疼所有的情绪一拥而上,这一刻终于隐忍不住,跪在父亲坟前,嚎啕大哭,哭尽心中哀痛,哭父亲的撒手离去,哭自己的孤苦无依,所有折磨自己已久的悲痛都彻底的歇斯底里的发泄出来。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习俗,将父亲送至坟地后,风水先生就让我转身离去,回家。我无法理解,我心目中多么不舍,起码也要让我看着父亲的骨灰安静的入墓,然后封上墓碑,起码也的让我在父亲的坟前认真的磕上几个头,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我已无力再去挑战习俗,听从了风水先生的话,转身离去,一步一回头的凝望着父亲的坟地,泪水簌簌而下,心中无尽的委屈,舍不得父亲,想再陪陪他,想再听他给我讲讲历史的故事,想再看看他最得意的书法,我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他将长眠于此,而我,却将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捧着父亲的遗像往回家的路上走去,雨停了,地上依旧泥泞不堪,脚下全是泥,我不禁将父亲的遗像抱的紧些,更紧些,期望着能离父亲更近一些,期许能得到一丝温暖。回到家中,将父亲的遗像悬挂客厅中央,几天几夜未合眼的我昏倒了,我一直认为电影中人物的昏倒极具戏剧性,而且不真实。那一刻,我真的失去了意识,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困了,我长长的睡了一觉,屋外喧闹无比,所有人都为午餐忙碌着,炒菜的声音,打牌的声音,欢笑声,一切都显得好不真实,所有人似乎都瞬间遗忘了父亲,仿佛他已成过去,突然就转悲为喜了。睡梦中的我,想了好多,又什么也想不动了,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沉寂的浓浓的悲伤中不可自拔,有两种声音同时对我说,一个声音告诉我"睡吧,睡吧,醒来了一切就过去了",另一个声音告诉我"为什么如此喧闹,外面的人都在做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父亲呢?"我终究抵不过疲惫已久的身躯,沉沉的睡去,我依旧清晰的记得,眼角滑落的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