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那年,别人都上学了,我还没等到录取通知书,就跟一伙建筑队干活去了。
那天来到一个叫凤凰岭的小山村给姓宋的村长家修屋。我被分配给姑表兄海海打小工,随时为他添砖提浆,一边潜心看他砌墙。海海一把泥刀上下翻飞,技术娴熟得让人赞叹。不经意间,一砣灰浆掉下去,正好砸在手脚架下路过的一位姑娘胸前。姑娘紧跑几步躲开后,仰头来看,一张圆润的脸盘带着幽怨,眼睛却在笑着:"你要死了呀!"海海傻笑着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我给你擦擦?"姑娘脸儿一红,扭着浑圆的屁股走了,丢下一句话:"不要脸!"
海海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忽然说:"狗巴蛇!"我一听哈哈大笑起来。"狗巴蛇"是本地一种山蜥蜴的俗称,那东西又短又胖,光溜溜圆鼓鼓的,用来比称这个矮胖姑娘实在是太妙了。整个上午,我们一边干活,一边以这条"狗巴蛇"为话题引伸开来,说说笑笑,打发了沉闷的时光。
吃过中饭后,师傅们照例要休息一阵子。我和海海闲不住,跑到村前的小溪边去玩。那条小溪弯弯曲曲绕村而过,流水潺潺,竹树环合,清新而凉爽,很是吸引人。远远看去,条石码头上一个花花绿绿的人影儿在洗衣服,海海一声惊叫:"看,狗巴蛇在那儿!"搡着我向码头奔去。
到那儿一看,洗衣的姑娘并不是狗巴蛇。她穿一件素花的连衣裙,赤脚站在水中,弯着的腰身抻得老长,丰满而苗条,听到动静,小鹿受惊一样回过头来,半举着两手,机警地望着我们。乍见这个模样儿,我立刻惊呆了,那种清纯那份美丽,我只有在梦中见过,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咚咚跳起来。再看海海,也象一尊泥塑一样不动了。姑娘愣怔的那会儿,一件衣服从条石上悄然滑落,随水漂走了,两个傻小子眼睁睁地看着,竟然忘记了学雷锋。姑娘忽然惊觉,慌忙捞起衣服,端着塑料盆迈上台阶,从我们身边匆忙走过,向村里去了。
海海凑过来看了看说:"噫!你还会来这一手啊!"我有些得意地笑笑,然后说:"你不是要从这里找个老婆吗?干脆留个信息吧!"说着唰唰地在后面写上海海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海海笑着要阻止,但我已经写好了,他只好顺其自然。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海海举着手机跑到我面前,兴奋地说:"老表老表,有戏了!"他按亮手机,屏幕上一条短信道:"溪绕村廓路绕峰,青石码头丽影空,鸡鸣狗吠农夫老,小妹务工在广东。"我一看就急了,忙说:"糟糕,糟糕,美女到广东去了!"海海一听,象只泄气的皮球,没劲儿了。
我说:"‘溪绕村廓路绕峰’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就是要你跟着她的踪迹去追呀!"海海一阵亢奋,接着又泄了气:"除了砌墙,我又没别的本事,跑到广东去干什么活儿呢?"我本来想说一套"爱情价更高"的理论来激他一激,又怕他真的心血来潮,丢下好好的工作不干,跑到广东去吃苦头,弄得鸡飞蛋打,那就糟了,于是说:"这还不简单?请人做媒呀!"海海一拍大腿说:"对!请人做媒!"
那一天,在我们热切的期待中,从早到晚,一直没见浣衣美眉的踪影,只有那个被海海戏称狗巴蛇的胖姑娘不时地在工地上绕来绕去。原来她是本主子,村长的女儿,里里外外有她忙活的。我们的心里空落落的,好象失去了什么,对狗巴蛇不时投过来的深情一瞥,也显得那样迟钝。过了两天,村长家的新屋造好了,建筑队转到另一个村子,这些小插曲便留在了心灵最隐蔽的角落。
没想到有人当了真。过了两天,海海没来上工,听工友们说是请了媒婆去凤凰岭向那美眉的父母提亲去了!
第二天,海海一来工地,我就要他老实交代。海海满脸愁容,唉声叹气,我问了半天,他才挤出几句屁来。原来那女娃叫宋柳芳,是狗巴蛇的妹妹,在广东打工,这次家里修屋才回来的。前几天没看见她,是她看姥姥去了。那天她正要走,被媒婆和父母留了下来。相亲的时候她和海海会了面,但只和他说了几句话,态度就冷淡了,倒是狗巴蛇显得很热诚。我一听有些来气:既然发了那样的短信,怎么又不理人家呢?我抢过海海的手机,别别别按了一阵,又发出一首歪诗:"柳枝和风迎面扬,芳草满园春意长,贞情紧锁如霜雪,哥哥怨嗟秋风凉。"
下午收工的时候,海海的手机又来了短信息,调出来一看,上面写道:"阿哥说话如烂锣,歪诗歪文何其多。只好千里传鸿雁,再过三年来找我。"
海海这时似乎有些明白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说:"三年就三年,回她!"拿着海海的手机又发出一条信息:"佳人远匿粤广间,芳容笑语梦里还,千年难断朗君意,遥盼阿妹共枕眠。"
不久,我觉得打小工没多大出息,跟一些老乡去浙江打工去了。到了那儿,我换了电话号码,就和海海中断了联系。年底回家,海海请我去喝酒,说是他追雌成功,结婚了。我乍一听,吃了一惊:不是说要三年么,怎么这么快就搞定了?真佩服海海的本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海海也学城里人的样,婚礼在镇里的一家大酒店里举行。我赶到那儿时,已经宾客云集,热闹非常。海海穿着笔挺的西装,人模狗样,蛮像那么一回事,一袭洁白婚纱的新娘紧紧依傍着他,更给他增色不少。我举着酒杯上前,想说两句祝福的话,忽然发现新娘胖了许多,再一细看,并不是柳芳,而是她的姐姐狗巴蛇。老实说,我那一惊吃的不少,愣了好一会儿。这时,狗巴蛇上前对我说:"你就是林奶崽老表吧?"
狗巴蛇说:"以前那些歪诗都是你写的吧?你可把我害苦了!"没待我反应过来,她对着我的手臂狠狠地就是一口!我哇地一声惊叫,连忙后退着说:"没有想到是你啊!就算这样,我总算起过一些搭桥牵线的作用吧,我还没向老表邀功请赏呢,你怎么咬我!"
狗巴蛇说:"不咬你才怪!就你那几首歪诗,把我的.妹妹弄成了想思病,你倒好,跑得没影儿了!今天看你怎么办?"说着"卟吃"一笑,从身后扯出一个满脸娇羞的女孩来。
啊!这不就是那个第一次看到就让我发呆的柳芳吗?柳芳满含期待地瞟了我一眼,刹时,一股巨大的幸福感袭来,我几乎晕倒。其实,自从第一次看到柳芳的短信,我就悔得肠子都青了——一个梦里寻她千百度,可以做红颜知己发展的人,我怎么稀里糊涂地让给了海海呢?在后来的日子里,看到海海那股痴狂劲儿,我虽然帮他的忙,心里却是酸酸的,为了避免陷入三角恋的泥淖,我是快刀斩乱麻,故意走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