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特稿写作技巧时常充满误解。在我看来,特稿的"写"是系统工作的结果,是在建立信息优势后的重组和厚积薄发。毕竟我们不是在写小说,不需要拼想象力。故事就在那儿了,你只需给读者提供琳琅满目的"料",并把它说准确、精彩和有趣。
文学技巧当然能为特稿增色,但任其泛滥则是另一种灾难。特稿写作必须、一定、必定是戴着镣铐跳舞,因为有真实性的巨大限制,这个至高无上的铁律,将惩罚一些不安分的笔触。
打个比方,如果我写小说,我可以信手拈来一个《百年孤独》式的开头——多年以后,面对末日四骑士,老王将会回想起母亲带他去见识雪莲的那个遥远的下午。这是没问题的。但如果是特稿,我采访老王:"你当时想啥咧?"老王说:"俺啥也没想。"以上所有技巧都坍塌了。
因而,一些为炫技而在事实上有所退让的做法实不可取。非常不幸,在特稿写作中具有实战意义的文学技巧少之又少,什么用典、象征、意识流,基本用不上。对特稿抱有过高的文艺想象是一个美丽的误会,特稿最大的属性仍是新闻。但无须过度悲观,特稿为此所做的让渡将另有补偿,例如真实的魅力,它比其他形态的故事更具俘获力,读者因那种无法抵挡的逼近感而欲罢不能。
纵使坦陈了种种桎梏,特稿写作并非无技巧可循。我依然有两点建议:紧紧抓住"结构"和"逻辑",前者如万丈高楼的图纸,后者如内部空间的设计,远观恢弘,进入又不会迷路。
体现到特稿上,文章结构代表着一种叙述的战略。故事可以靠时间来推进,可以沿空间跃迁,还可以依事实间的关系铺开,取决于不同的情节特征。例如,一场灾难和一个特殊群体,他们的情节从速度到影响都是迥异的,结构的选择自然也有所不同。
逻辑则比较抽象,大可理解为一种最大限度的全知全觉。想象一下,你是唯一坐上热气球看清森林脉络的人,那你就要为迷路的人指明方向,告诉他们每一段路的相互关系和通往的世界。
最后是字词句等微观层面。这也是大多数人最直观感知的特稿文学性的所在,即俗称的"文笔好"。这种形容其实很模糊,在我看来,做到语义准确、意境深远,并且对句式、节奏、音律有所执念,就是写得好。
《举重冠军之死》里有这样一句——"但是生命的时间表已经排定。赶在午夜之前,冠军与五月一起离去了。"命运的吊诡和无常感扑面而来,让人心生唏嘘。但如果写成"才力再也等不到明天,5月31日夜里,他死了。"那就非常没劲了。
这种微妙之处,非三两言能尽,需要吸收极其海量的文学养分,用时才挤出那么一点点。但我依然认为,"文笔好"并非天赋使然,而是在所有工序都达到卓绝之后,顺水推舟所碰出的激流浪涌。
走过这么多环节,一篇特稿该成形了。这是一个漫长的征程,特稿之难,首在心志,技巧只是自然之事。纵然如此,仍不影响未来我们探讨更多的方法和规律,在特稿写作的诸多层面,并不存在那么多不可知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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