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而立之年,正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好年华,突遭远谪,欧阳修却能化悲情为旷达,赋诗说:"行见江山且吟咏,不因迁谪岂能来。"
豪放词派的代表苏轼和辛弃疾写"莼鲈之思"的妙句不得不提。
苏轼为官一生,本以为乌台案让他深陷低谷,不曾想,还没到谷底。他的后半生,被越贬越远,相继被贬到偏僻的惠州,遥远的儋州。
磨难给苏轼千锤万击,旷达如他,且以人格的光辉照耀后世。每到一地,都不忘以寻觅美食为乐。
东坡对吃颇有研究,给莼鲈也用过不少笔墨:"秋思生莼鲙,寒衣待橘州"是深浓的思念;"浮世功劳食与眠,季鹰真得水中仙。不须更说知机早,直为鲈鱼也自贤"是满心的艳羡;"我生涉世本为口,一官久已轻莼鲈"是回眸的抱憾……
辛弃疾的《水龙吟》里有一句:"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南归数年后,辛弃疾在楚天的千里清秋里,登上建康的赏心亭,极目远望祖国的山川风物,吟了一曲忠臣志士的悲歌。
稼轩也思念家乡,可是,他怎么能够像张翰那样率性,看见秋风起,想念家乡的鲈鱼,就毅然辞官回乡呢?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他想做沙场秋点兵的壮士,只盼"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叹时光太匆匆,功名未就,老大无成,头发却先白了,人先老了。
北伐无期,恢复中原的夙愿还未实现,莼鲈之思于他,终是求而不得的。
其实,辛弃疾的心底对天伦之乐还是有一份期许的,不然他滁州送范倅时,怎会赠别那句"秋晚莼鲈江上,夜深儿女灯前"。
"莼羹鲈脍"不知叩动过多少文人的故土情怀,一些诗人因迷恋张翰的莼鲈之思,还特意去江南一品莼菜鲈鱼的真味。
岁月蹉跎、人生迟暮,走遍沧桑的诗人们,心底都葆有一份莼鲈的生命感怀。
元稹"莼菜银丝嫩,鲈鱼雪片肥"的诗句,首先直言莼鲈的诱人。
白居易在江南做官的时间比较长,他的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其次忆吴宫。忆的是一地山水,更是名菜风味。
他在《偶吟》诗里写道:"犹有鲈鱼莼菜兴,来春或拟往江东。"兴之所至,他都想立马到江东尝尝美食。
崔颢在维扬送友还苏州时咏叹:"渚畔鲈鱼舟上钓,羡君归老向东吴。"郎士元送友人归吴时劝慰说:"秋来多见长安客,解爱鲈鱼能几人。"
当初离开故土,踏上去京都的长路时,谁的心中都是怀揣着美好的愿景,希求有一番作为。然而,现实竟是那般跌宕起伏,"长安漂"们久居异乡,恋恋风尘,营营碌碌,洒脱者都是少数,真正能像张翰那样辞官归家的又有几人呢?
道出此中真意的,还是狂放不羁的李白那句"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与其陷于世俗的藩篱,不如"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莼鲈之思的高远内涵何止是思念家长舌尖上的美味,分明是奔赴一种快活适意的人生啊。
晚年隐居故乡吴淞江畔的范成大有诗赞美鲈鱼:"细捣枨虀卖脍鱼,西风吹上四腮鲈。雪松酥腻千丝缕,除却松江到处无。"
在野的杨万里也对鲈鱼竭尽溢美之词:"白质黑章三四点,细鳞巨口一双鲜。秋风想见真风味,祗是春风已迥然。"
陆游也守着时令盼美味:"今年菰菜尝新晚,正与鲈鱼一并来。"然而,属于放翁的恬淡悠然,还是那句"家酿湖莼谁共醉?江云淮月又经春"。
宋诗人中,还有叶梦得的"鲈莼新有味,碧树已惊秋",陈尧佐的"扁舟系岸不忍去,秋风斜日鲈鱼乡"。
明人于谦是浙江杭州钱塘县人,他笔下的"莼鲈之思"也毫不逊色,"荻花枫叶愁江渚,莼菜鲈鱼忆故乡"是他解不开的相思,"敝庐只在吴江上,莼菜鲈鱼入梦香"是他散不去的情愁。
一盘鲈鱼脍、一碗菰菜羹,蕴藏着中国人寻常质朴的生活期许,是人们对乡味最深切的怀恋。
鲈鱼脍、莼菜羹,从来不止是一道美食,更是缭绕心间的乡味,是阅尽浮华后,对那份质朴清净生活的纪念。
秋风起,木叶落,无论家乡在何方,每一个游子心中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莼鲈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