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好象有人说"《围城》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小说!"。对于什么是小说,怎样才称得上是小说,我不敢至喙,但我记得古人曾说过"文无定法",不知"文"是否包括小说在内?就算不包括,套在小说上,行是不行?被誉为现代文学奠基人的卡夫卡,在他的《变形记》开头就是"一天早上,格里高从不安的梦中醒来,发现自已在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你看,小说,原来还可以这样写!
再往深一层想,也许这句许真的说对了,说《围城》是一本小说,倒不如说是一本充满睿智的书更适合。小说,一般都是通过故事情节,人物形象反映生活,表达思想,但本不是所有的小说都能给人启迪,能让读者省视自已的灵魂。《围城》就具有这样一种"功能",它象一面镜子,照镜的不是人,是一个个赤裸的灵魂,映出了人性的种种美和丑!"什么都有",就算不能等同包罗万有,但至小是能反映出人生百态。光停留在反映人生百态上面,也不失为一部很好的作品,但还不算是智慧的书。智慧的书,作者必须站在一定的高度上俯视人生,穿透种种表象,直达人性和灵魂的深处,并能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地作展示,给人启迪。我真的很惊诧,惊诧于钱先生有这种洞若观火的本事,对人性的理解,人情百态的观察,细腻和深刻得让人难以致信。
能看穿人性,洞察人情世态的,我想有二种人,一种是"市井之徒",一生争名夺利,结交三教九流,在俗世这个大染缸里如鱼得水,"流氓皇帝"刘邦,"乞丐皇帝"朱元章,就是代表,这类人世故,圆滑,狡猾。还有一种是有大智慧的人,他们看透了人性、人生,但不随波流,冷眼旁观,独善其身。两者的区别是前者"入而不出",这是一种生存的本领!后者是"出淤泥而不染",这是一种人生的智慧。显然,钱钟书就是后者。正经因为钟先生"入而能出",所以能站在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上,清醒而明晰的剖析人性的种种,解剖纷纭的世态,举重若轻,包罗万有,呈现一幅刻画人性的"清明上河图"。
你看《围城》中,谈话、吃饭、交友、恋爱、工作、家庭,全是生活中种种细节,极其普通的琐事,然而正是在这些琐事中,在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中,一个个活生生的生活场景,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物,呈现在读者眼前,是那样生动,艳活和逼真。《红楼梦》描写的不也是一个钟鸣食之家的日常生活?可是它达到的艺术高度,却是旷古炼今。表现生活的真实,却又超过一般意义上的真实,上升到人性和世态的层次和高度上,正是一种高超的艺术。
文中对当时社会环境的着笔很少,所谓的历史容量,时代风云只是点到为止,一笔带过-------这在某些人看来,是一种遗憾,甚至是病灶。我却觉得这正是本书的成功处,因为它不以特定社会下的典型人物为目的,而是反映共同的人性、生活世态为目的,换言之他反映出了带普遍性,而超越了时代的人性百态。我敢说,象方鸿渐的不学无术,董斜川的附庸风雅,曹元朗的庸俗无聊,褚慎明的欺世盗名,孙柔嘉的胸府心计,鲍小姐的轻浮肤浅,李梅亭的厚颜无耻,高松年的老谋心,这一类文人,以前有,今天有,以后还会有;至于"文化沙龙"的无聊,三闾路上的见闻逸事,学校里的人情世故,上海滩上的稻梁谋,大家庭内的口舌是非,无不这样真实,又这般深刻,更不有说将婚姻喻为围城的永恒命题。
所以我个人觉得《围城》比《官场显形记》《儒林外史》等讽刺遣责小说更进一步,就在于前者有固定的社会背景,离了这个社会背景,人物意义就大打折扣。我们今天再读这些小说,多是从文学欣赏的角度上,并不能作为一种智慧之书来看,更不能让人看了后有审视自已的逼切和共鸣感。据称《红楼梦》是第一本将女人当人的小说,能不能说,《围城》是一本专门针对和审视"人作为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性"的书?鲁迅的《阿Q》是从个人方面着手刻画"中国人的劣根性",那么,能不能说《围城》就是从社会的角度表现人性的共同点?
《围城》常被看作关系婚姻问题,所谓"城里的人想冲出去,城里的人想冲进来",我觉得这实在是一种极大的误解,围城要表达的含义和内容与其是指婚姻,不如说是指人生!虽然故事从头就尾象是围绕着方渐鸿的婚姻展开,但钱先生其实是借方渐鸿的经历和其他人的小故事,表达了自已对人生的种种看法和理解,并以讽刺调侃的方式,让人在会心一笑时,有丝丝的苦涩。我总有这样一种感觉,读一次《围城》就象跟着方鸿渐游经一番,有了一次深刻的人生经历。
钱钟书是一位大学者,可惜他的主要学术作品《谈艺录》和《管锥篇》我没看过,没办法全面领略他的学识和智慧,如果没有《围城》,我们从哪里领略大学者的这种智慧和风趣?这让我想到英国的培根,他主要建树在哲学方面,是一个思想家,却有58篇的《随笔集》传世。培根的随笔,就如钱钟书的小说一样,都不是"专业著作",但牛刀小试的结果却产生巨大的影响,让更多的人领略到大学者入世的智慧。如是没有《围城》,对钱钟书对我国文学也将是一个很大的遗憾和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