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激励机制,简单来说就是“胡萝卜加大棒”:事情做好了对个人有什么好处?搞砸了有什么坏处?
因为发展经济是地方政府的核心任务,所以激励机制需要将干部个人得失与本地经济发展情况紧密挂钩,既要激励地方主官,也要激励基层公务员。
从“胡萝卜”角度看,经济发展是地方官的主要政绩,对其声望和升迁有重要影响。
而对广大普通政府工作人员而言,职务晋升机会虽然很少,但实际收入与本地财政情况密切相关,也和本部门、本单位的绩效密切相关,这些又都取决于本地的经济发展。
从“大棒”角度看,一方面有党纪国法的监督惩罚体系,另一方面也有地区间招商引资的激烈竞争。
地方主官任期有限,要想在任内快速提升经济增长,往往只能加大投资力度,上马各种大工程、大项目。
平均每年都有三成左右的地级市要更换市长或市委书记,“政治-投资周期”比较频繁。
以市委书记和市长为例,在一个城市的平均任期不过三四年,而基础设施或工业项目最快也要两三年才能完成,
所以“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又快又猛:上任头两年,基础设施投资、工业投资、财政支出往往都会快速上涨。
投资需要资金,需要土地财政和土地金融的支持。
所以在官员上任的前几年,土地出让数量一般都会增加。
新增的土地供应大多位于城市周边郊区,所以城市发展就呈现出了一种“摊大饼”的态势
虽然官员的晋升动机与促进经济增长目标之间不冲突,也对地区经济表现有相当的解释力,但这种偏重投资的增长模式会造成很多不良后果。
2016年之前,官员升迁或调任后就无需再对任内的负债负责,而新官又通常不理旧账,会继续加大投资,所以政府债务不断攀升。
在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低风险高收益的工业投资项目减少,基础设施和城市建设投资的经济效益也在减弱,继续加大投资会降低经济整体效率,助推产能过剩。
此外,出于政绩考虑,地方官员在基础设施投资方面常常偏重“看得见”的工程建设,比如城市道路、桥梁、地铁、绿地等,相对忽视“看不见”的工程,比如地下管网。
因为官员政绩激励对地方政府投资有重要影响,所以近年来在“去杠杆、去库存、去产能”等供给侧结构性重大改革中,也包含了对地方官员政绩考核的改革。
2013年,中组部发布《关于改进地方党政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政绩考核工作的通知》,明确了“选人用人不能简单以地区生产总值及增长率论英雄”。
再加上一系列财政和金融改革措施,地方GDP增长率和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开始下降。
2019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党政领导干部考核工作条例》,明确在考核地方党委和政府领导班子的工作实绩时,要看“全面工作”,“看推动本地区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解决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情况和实际成效”。
在官员考核和晋升中,政绩非常重要,但这不代表人情关系不重要。
无论是公司还是政府,只要工作业绩不能百分百清楚地衡量(像送快递件数那样),那上级的主观评价就是重要的,与上级的人情关系就是重要的。
人情和业绩之间可能互相促进:业绩突出容易受领导青睐,而领导支持也有助于做好工作。
但如果某些领导为扩大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在选人用人中忽视工作业绩,任人唯亲,就可能打击下属的积极性。
在这类问题突出的地区,官僚体系为了约束领导的“任性”,可能在晋升中搞论资排辈,因为年龄和工龄客观透明,不能随便修改。
虽然地方官场的人情关系对于局部的政治经济生态会有影响,但是否重要到对整体经济现象有特殊的解释力,持怀疑态度。
一方面,地方之间有竞争关系,会限制地方官员恣意行事;
另一方面,人情关系网依赖其中的关键人物,不确定性很大,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有“树倒猢狲散”。
政绩和晋升无疑对地方一把手和领导班子成员非常重要,却无法激励绝大多数公务员。
他们的日常工作与政绩关系不大,晋升希望也十分渺茫。
在庞大的政府工作人员群体中,“县处级”及以上的干部大约只占总人数的1%。
平均来说,在一个县里所有的正科实职干部中,每年升副县级的概率也就1%,而从副县级干部到县委副书记,还要经历好几个岗位和台阶,动辄数年乃至数十年。
因此绝大多数政府工作人员最在意的激励并不是晋升,而是实际收入以及一些工作福利,包括工资、奖金、补助、补贴、实惠的食堂、舒适的办公条件,等等。
经济学家注重研究有形的“奖惩”,强调外部的激励机制和制度环境,但其实内心的情感驱动也非常重要。
任何一个组织,无论是公司还是政府,都不可能只靠外部奖惩来激励员工。
外部奖惩必然要求看得见的工作业绩,而绝大多数工作都不像送快递,没有清清楚楚且可以实时衡量的业绩,因此需要使命感、价值观、愿景等种种与内心感受相关的驱动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