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作品中过多地使用长句,会使阅读产生障碍。首先要做到言简意赅,在这个基础上再追求丰富的意蕴和独特的风格。文学既是语言艺术,语言不好,其他就不需要再谈了。有人以为一部作品语言不好,而其他方面好,也有可能好,这是误解。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作品的一切都是通过语言抵达的,从思想到人物到情节,一刻都无法分离。文学史上那些真正的杰作,全都采用严苛的语言标准。同一作家的作品也有高下之别:有时做得好一点,有时不甚理想。
纠缠于长句子,有时候是心绪烦琐造成的。心情简洁下来,文字就会干净。当然人处于不同的场合,有时就是这样纠结和矛盾,还有痛苦。一般来说短句子更适合阅读,长句子有另一种效果,耐住性子读也会动人。忍耐这种事要在阅读中发生,而且经常发生,说起来没人相信。在今天这种娱乐时代,人人寻找愉悦,能够忍耐的人不多。但有人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为了学习,为了求得一种认识。
以前看到一部谈写作的书,其中说起一位有经验的作家和蔼地教导一位新手:"亲爱的,多用短句。"初学者听了他的话,写出了极优秀的作品。不过从文学史上看,有的作家是不管不顾的,他们往往更有勇气,不将写作当成谋生的手段,而是用来宣泄和运用心劲,即让灵魂在里面折腾。所以这样的人就不管什么长句短句了,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他们也不在乎小说作法之类,对写作学常常嗤之以鼻。这样的人比较少,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一类。
职业作家的脾气也许是天生的。比如有人开始写作不久就专门研究技法,在这方面过早地深奥起来了。他们对一个时期最现代最先锋的一拨人很熟悉,讲得头头是道。那些一辈子都没法明白的一些古怪方法,什么零度写作、间离效果、能指所指、结构主义,他们竟然烂熟于心。有人才发表了两三篇小说,已经是教练了,办讲座总能吸引很多人,听者不懂也不愿离去。技法是好东西,但有时候太复杂了也很耗神。有一本外国人写的书,作者叫"艾柯",专门分析鉴赏小说技法,里面有许多图解,要读懂就难了。有人用了一年多才读懂几章,然后写出很多文章。
类似的著作当然极有意义,其主要功用在于忍耐,在于磨人的性情,让人回到一种与平时的学习和阅读完全不同的艰辛状态,得知现代知识宝库是多么琳琅满目,于是也就不再浮躁和骄傲;要耐心和谦虚,明白世上有些学问就是古怪和费解的,这是进化或进步,就像太空探索的飞速发展一个道理。由这些知识作参照,再看看整整几代人耳熟能详的文艺理论,如"到生活中去"和"群众喜闻乐见"等,或成反衬和补充,有恍若隔世之感。原来世上道路万千条,写作者尽可放心,从此也就松弛了许多。
实话说,那些古怪的理论一般是不中用的,但它最大的功劳和作用,就是让人的心思变得活络一些。这就有利于创造。记得有个聪明人说过:无用就是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