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洪昉思,久于新城之门矣。与余友。一日,在司寇(渔洋)宅论诗,昉思嫉时俗之无章也,曰:"诗如龙然,首、尾、爪、角、鳞、鬣,一不具,非龙也。"司寇哂之曰:"诗如神龙,见其首不见其尾,或云中露一爪一鳞而已,安得全体?是雕塑绘画者耳!"余曰:"神龙者,屈伸变化,固无定体,恍惚望见者,第指其一鳞一爪,而龙之首尾完好,故宛然在也。若拘于所见,以为龙具在是,雕绘者反有辞矣!"
明确:浙江杭州人洪昉思很久以来就在山东桓台人王渔洋门下。同我是朋友。有一天,洪昉思与刑部尚书王渔洋一起议论诗,他痛恨当时流行的诗歌没有章法,说:"诗好像龙,头、尾,身上的鳞片,颈上的长毛,一个不具备,就不是龙。"刑部尚书笑他说:"诗好像神龙,见头不见尾,或者在云雾中露一个爪子一个鳞片而已,怎么会露出全体?那是雕塑绘画!"我说:"神龙屈伸变化,固然没有固定的身体,恍惚望见它的只是它的一鳞一爪,而龙的头尾完整,所以好像都在。假如拘泥于所看到的,以为龙的全体都在这里,那么雕塑绘画者反而有话说了!"所阐释的观点是:就诗歌说,写出来的精粹的诗是从丰富的生活中提炼出来的,也就是精粹从全体中来。但就诗的本身说,又要求完整。要写一鳞一爪而没有支离破碎之感,且能给人以完整的龙的感觉,这就要求作者的心目中先有一条完整的龙在。
这段文字,指出了对诗歌艺术性的三种看法。一是洪昉思要求完整,画龙,要把整条龙画出来,连它的首尾鳞爪都不能忽略。王士稹则认为,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只在云中露出一鳞一爪,只要把最精粹的部分画出来就行了。赵执信则认为,完整和精粹两者是不可分的,要在全体中求精粹,离开了完整就谈不上精粹。他们的根本分歧点就在于如何理解和处理完整(即课文所谓"全")与精粹(即课文所谓"粹")的辩证关系。洪昉思强调"全",王士稹强调"粹",都具有一定的片面性,赵执信能够不失偏颇,兼顾"全""粹",正好体现了中国艺术传统中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