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颤动,携带了泪水与微笑,美好与丑恶。人就在这方寸之间,绘尽冷暖。
意识支配着行为,行为和意识原本一致,但人是有两面性的,一面"人前",一面"人后"。"人前"是意欲有所为,但又要考虑形象的塑造,这时,周围人成为一面镜子。"人后"则是与心,与自身的对话与交谈,它藏在深夜里,很少暴露。正如你目不转睛地注视镜中的自己,却又常常会为之一惊:"人前"的形象总是不及"人后"的形象能够跟心灵的走向一致。都知道北宋书画家米芾个性怪异,举止癫狂,他可以撒开腿,随随便便地跑上殿,也可以把未干的砚台墨迹揣入怀中。可这是他在人前的形象,为宋徽宗所接受,为众臣所接受,为社会所接受。可何以知米芾之得失?才气横溢的他如何挥笔创作,或如何为书法喜忧参半?记载鲜少,这"人后"的一面,就被"人前"的形象淹没了,后人不得而知。
"人前"形象由他人凸现,"人后"得失靠自己体悟。体悟作为形象的影子,被覆在形象之下。"喜怒应不形于色",这是中国古人的传统,无论得失,他们总是将想法隐匿于心。尧舜以后,帝王接受所谓的禅让,总是先推脱,随后三让而受。多次辞让的表现背后,我们实难揣测其内心的波澜,或许接受王位会使他感到隐隐的担忧,唯恐市井里哪一撮人会闲话自己帝位不正,或许他的狂喜早已盖过一切,因为自己终于得以君临天下,这或许又触发其难以言说的感怀,因为"禅让"背后就埋藏着一场骨肉相残的腥风血雨。必定有得有失,可他们之间唯一的共性是,当事人全不言语,全藏于心。只有心知。
和中国古代温软柔和的宣纸一样,人们这种"仅有心知"的习惯是在时光一次次的淘洗后才逐渐积淀下来的。"大音希声,大相无形",深深的隐匿与温婉的外形是为大多数人所偏爱的类型。沉静在一棵菩提下,默然与心对话才是心智得以飞跃的正确途径。于是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庄周梦中遇蝶,都是一场与心的对话,顺应了中国文化中"心知"的潮流。
方寸之间,是一种空间上的限制。墙头花瓣旋落枝头,舞在院内,便与他人无关。可落英之美,既不愿同他人一道分享,则待到花尽之时,也只有一人洒扫庭院,只有一人,苦耐寒意与寂寞。将"得失"限制在"寸心"的空间之内,就必须学会承担。既然精髓溯源于心,则寸心之间需容拘精髓之重,以"有形"容"无形"。如果说深刻的思想来源于经历,则方寸之间的得失,大有文章可作。曾国藩幼时彻夜背习文书,因为笨,寒意彻骨之中一直反反复复,恰巧家中有位梁上君子正伺在檐下,候着曾国藩熄灯就寝,可直到那贼将文章背熟,曾国藩依旧在反复,仍无法将文章背出。最后小偷忍无可忍,从梁上跳了下来,当面骂曾国藩是头"小蠢猪"。
我们从来只知曾国藩是一代名儒,总是只见他身处高位之荣耀,却忘了分析其背后的得失。无法料想曾国藩被一个贼训斥得面红耳赤的场面,他在得到辉煌成果的同时甚至丧失了一部分自尊,他只能在阴影里注视自己的渗着血的伤口,苟且地寻觅着些许安全感。他或许一次次拷问自己,又一次次在暗夜里选择坚守。回首时,成名或否已成客观局面,而他至少对"寸心"无愧。这是一个叩问内心而慢慢释然的过程。
人心顶受压力,接受拷问。如此,得失不过是表象。"寸心知"提出的要求,不仅在于孤守心灵,不仅限于"大相无形",还是对人承担能力的考验。是否"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将心从黑暗中剥离出来,并与其对话。人心的缺口被勾勒出了轮廓,我们不得不直面,且寸心得知。
心,又颤动,似某种神秘的旋律,这是人影与人心的对话,此刻,得失仿佛院内繁花落尽。墙外只见凋零,不知院内,已然硕果满枝。